“我、我不能……”相对于羽纯的清亮,羽洁的嗓音却是犹疑文弱的,“我不是你……”
“不是我又怎样?你本来就不是我啊,为什么非跟我相提并论不可?”
“你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怯生生的模样?活像个受尽欺陵的小媳妇!”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羞怯啊!”仿佛受不了姐姐的厉声责骂,羽洁终于拉高语调,“我的个性本来就是这样,本来就跟姐姐不一样……”说到后来,高亢的嗓音逐渐低微,竟微微带着哽咽。
她哭了。
在一旁凝神细听的他终于真正爆发了怒气,龙卷风似地在羽洁身前落定,展开双臂,为她挡去羽纯凌厉冷酷的眼神。
“你做什么?为什么这样骂她?”他瞪视羽纯,语气冒火。
羽纯仿佛有些讶异他的出现,微微一愣,黑眸掠过数道异样辉芒,跟着,浓眉的眼睫一垂。
“我问你为什么这样欺负羽洁!”
“我没有欺负她。”再抬眸时,黑亮的美眸已恢复平静无痕的清澄。
“还说没有?你口口声声骂她胆小、脆弱,你明知她的个性就是这样——”
“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我偏要管!”他心头的怒火更炽了,“我管定了,绝不许你再欺负她,对她说这种刺伤人的话。”
“你不许我刺伤她?”她冷嘲,“难道你宁可她一辈子如此怯懦怕生,永远学不会坚强独立?”
“她就算一辈子这样也不关你的事。”他以同样冷淡的语气回敬她,“我自会照顾她。”
“是吗?你是她无所不能的男朋友嘛!”她讥刺地。
“怎么?你不服气?”他瞪她。
她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半晌,终于清冷扬声,“随便你。你愿意的话尽管这样保护她一辈子好了。”
语毕,她转身就便走,飘然坚定的步伐没一丝犹疑。
不曾犹疑的……她行进的步履总是那么利落飘逸。
她太独立,太坚强,独立坚强得让男人觉得毫无插手的余地——
“你在想什么?”
微微沙哑的语音唤回任傲天沉溺的思绪,他凝神,眸光落定床上那个已张开清亮美瞳的女人。
她展开眼睑,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
“没什么。”他回应,嗓音同样微微沙哑,“你怎样?还好吗?”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默然摇头,“我没事。”
“刚刚你忽然晕去,羽纯和我都吓了一跳——”
“她人呢?”羽洁蓦地截断他。
“谁?”
“羽纯。”
“她先去睡了。”他微微一笑,“我告诉她只要有我看顾你就够了。”
“现在几点了?”
他瞥了眼腕表,“四点多,快天亮了。”
“你……”她凝望他,语气微微犹豫,“一直在这里陪我?”
“嗯。”他淡淡地。
她却无法维持平静,忽地直起上半身,激动地握住任傲天的手。“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傲天。”
“怎么会不关心呢?”他看着她,轻轻叹息,“我们毕竟……”
未完的话语虽然消逸在空中,但薛羽洁明白他的意思。
她咬住下唇,黑眸掠过变化多端的雾彩,仿佛挣扎沉思着什么,半晌,忽地一咬牙关,晶亮的美眸锁住他,“傲天,你永远这样陪着我吧,好不好?”
他闻言一震,空阔的肩膀一晃,“羽洁,你……”
“求你,傲天,我爱你啊。我知道你对我不是毫无感觉的,你还关心我的,对不对?傲天,我没说错吧?”她低低问道,一声比一声急切,“你对我不可能完全没感觉了。”
“羽洁,别这样……”
“你曾经那么爱我的!你说要爱我一生一世的!”她激动地喊,语声已夹杂着哭音,娇弱的容颜苍白憔悴得让人不忍。“你不可能忘了,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这样不理我,不能就这样……”
她喊着,哽咽的泣音震撼了任傲天的心,他震惊地紧凝薛羽洁,不曾见过她如此激动难安的模样。
从前就算再怎么心情低落,她也不曾如此放纵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直觉事情不对劲,双臂搭上她纤细颤抖的肩。“发生什么事了?羽洁,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她看着他,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接一颗迸落,苍白抖颤的唇瓣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拼命摇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了?羽洁,告诉我!”
他沉声命令,而她,纤细的身躯狂烈一颤,毫无血色的嘴唇终于微微开启,“我……不行了。”
他怔然,莫明其妙,“什么不行了?”
“我活不久了。”她凝望他,凄楚的言语低低吐出,伴随串串珍珠泪。
他蹙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活不久了?究竟怎么回事?羽洁,怎么回事?”
“我得了癌症,脑瘤……”她抽泣着,嗓音哽咽,“医生说……医生说……”
“说什么?羽洁,医生说什么?”他急了,双臂摇晃着她。
她无言,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轻轻一句,“他说顶多半年…”
他一震,她轻细的的话语恍若最冷酷的焦雷,重重击打他,打得他一阵晕头转向,胸膛发疼。
“这不可能……怎么会?怎么可能?”
“是真的,傲天,是真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蓦地仰头,迸出一声激亢怒喊,“老天怎能开这低级的玩笑?!”
“傲天,傲天……”见他激动莫名的模样,她哭得更加剧烈了,柔弱的娇躯整个投入他怀里,颤抖的双手紧紧攀附着他。“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羽洁,会有办法的。”他喃喃地,一面用右手抚慰地拍打着她的背脊。
话虽如此,但那对薛羽洁看不到的黑眸却是黯淡无神的,显然完全失去了主张。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第八章
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薛羽纯深吸口气,凝望着壁炉地毯前,两个正专注地下着西洋棋的人儿,两颗亲密得几乎碰在一起的黑色头颅。
这些日子来,她总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仿佛转错了弯,上了一条不该走的路,又像不经意间闯入一户人家,忘了敲门。
而这户人家,还是一对刚刚新婚的甜蜜夫妻,正过着那不问世事的神仙生活。
啊,她究竟闯来做什么呢?又为什么至今还留在这里?
为什么她能如此厚颜,日日看着他们卿卿我我,打扰人家的两人世界?
为什么她还不走……
因为他的腿还没复原啊,薛羽纯,这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
她神智一凛,在心中严厉地对自己说道。
她是专业的物理治疗师,在他真正能独立站起来行走前,她有义务继续留在这里。
是义务,也是责任!
这就是她之所以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没别的。
没别的。
“复健的时间到了,傲天。”她微微拉开唇角,逸出愉悦的嗓音,清朗动听,像最透明的水晶相互撞击般澄澈悦耳。
她看着他们,看着两人同时从架在地毯上的迷你棋桌抬起来的好看脸孔,面上笑容一丝未敛,依旧那样甜美粲然。
她看着薛羽洁点点头,偏转过清丽容颜对任傲天甜甜柔柔一笑,“去吧,傲天,这一盘就算你赢了。”
“本来就是我赢了啊。”任傲天古怪地扬眉,嘴角却拉开笑意盎然的弧度,“别说的好像是你让了我一样。”
别笑得那么迷人,傲天,别现出那种从来不曾在我面前展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