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原点,就像两条从未有过交集的平行线,是那样疏离而陌生。
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却尽可能的回避彼此,她甚至不敢接触他的眼,就怕看到他对自己的埋怨与不谅解。
或许他们该保持距离,早该如此!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看样子该是从书房出来,准备回到房间去。
一个冲动,她想也不想的打开门叫住他。
“易先生,等一等!”
闻言,前头高大魁梧的身影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吐出一句。“什么事?”
“对……对不起,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她知道他一定对她失望透顶,恨不得她从此在眼前消失,她有自知之明。
高大身影站立好半晌后,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第九章
“怎么?想逃走了?”
这是出庭后一个多月,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
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疏远淡漠,只是唇边却多了一抹嘲讽的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唇拉开一个弯曲好看的弧度,只是上头挂著的却是令人心痛的讽笑。
怔了怔,一股热意迅速涌上她的眼眶。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能够抵挡得住各种考验跟打击,但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在他面前,她永远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只是——不想造成你的负担。”她困难地挤出话,悄悄忍住泪水。
“负担?”易慎人冷笑一声。“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当小可怜的宿命,是不?”
闻言,梁寻音的脸庞倏然刷白,“小可怜”三个字像是炙烫的烙铁狠狠印上她的心口,引来的不只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疼,更多的是难堪与屈辱。
“这辈子你都只想当一个被称赞的乖孩子,一个被认同、接纳的人,你可曾真正认清过自己?”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反驳、否认。
“尽管否认吧,你可以假装忽视自己像条被遗弃的小狗般摇尾乞怜,但每个人都清楚看见你有多卑微可怜。”他无情批判道。
她心痛地怔愣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
她从来没有看过易慎人这么尖锐无情的一面,他毫不留情的批判好像再度把她的心给拧碎一次。
“别这么说,他们爱我!他们带我回家,让我有个真正的家——”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爱?”他冷笑著。“别傻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爱你,你心里很清楚他们有多自私,只替自己著想,若他们真的爱你,会让你背黑锅去坐牢?你这个傻瓜,醒醒吧!”
“不,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我不想听!”她哭著,一步步往后退,习惯性想躲起来,把自己藏到一个安全不被任何人挖出内心的地方。
“为什么不让我说?难道你也害怕面对自己的可悲?”他双眸紧盯著她,不让她有逃避的机会。“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还有谁会爱你?但现在你却为了一个自私自利,根本不爱你的人赔上一辈子,这不是可悲可怜是什么?”
“住口、住口!他们是好人,他们收养了我——”
“承认吧!你只是个小可怜,一个从来不曾被谁真正重视过的可怜虫,你的牺牲只是突显你的悲哀,只能用这种牺牲换取别人对你的微薄感激,靠著这一点点感激麻痹自己不被爱的事实……”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求你别再说了……”她紧紧捂著耳朵,拒绝从他口中听到足以将她彻底击溃的话语。
“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敢也不愿承认罢了,你这小可怜竟一心以为用牺牲可以换到爱,简直是可笑。”
“小可怜”这三个字像是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留下一条条疼痛难忍的血痕。
但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的难堪痛苦,再度扬起那条残酷的长鞭挥向她。
“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更不是可怜的牺牲品,你只属于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她是这么尊敬他、把他当成心目中最无可取代的人,他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她?
满脸交错的泪痕,让眼前的他模糊得看不见,这世界的一切都变得好遥远,好像只剩下心痛绝望的她。
“想当救赎者却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看来你不只是可悲的小可怜,还是懦弱的小可怜。”他无动于衷地盯著她,残酷地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是!我不是小可怜……”脚一软,她颓然跌坐在地上。
“你不是?自以为有情有义地想顶罪,不是可悲的小可怜是什么?”
“我只是想报答他们……”
“报答?他们可曾真正在乎过你?他们只忙著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谁在乎过你?”
“他们……”她脑中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他们如何?他们连一个真心的拥抱都不曾给过你吧!他们只是想要有个孩子弥补缺憾,而不是真心爱你、想要你,醒醒吧!”
她的心被硬生生挖开了一个洞,露出里头那颗始终孤寂“渴望亲情”的心,这一刻,她才终于正视到,自己始终不曾被养父母真心爱过。
看清楚事实的这一刻,她才发现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她一辈子都在讨好别人,希望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她,却连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只能委曲求全地乞求别人来爱她,一个卑微、可悲的小可怜。
冲动之下,她哭著脱口而出。“是爸爸杀了她!”
易慎人的呼吸一窒,几乎不敢相信她竟然——吐实了。
“告诉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易慎人没泄露情绪,沉著问道。
“是爸爸!爸爸看到一名男人送她回家,气得失去理智,抢走我正在切水果的刀,拚命往她身上刺……”她崩溃似的掩面痛哭。
“为何刀上只有你的指纹?”
“爸爸当时正在……车库修……车,戴著手套……”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道。
她总算是说出真相了!
易慎人解脱似的闭上眼,知道这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他再度睁开眼,凝望著那个因哭泣而不断抖动的小小肩头,心口像是被人用力揪紧。
刹那间,他几乎冲动地想拥她入怀,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条界线,一条必须谨守分际,绝对不该超越的界线!
易慎人从不曾这么厌恶过自己,竟必须残忍挖她的痛处、甚至剥开她的伤口,非找出那个至痛点不可。
但他强迫自己狠下心、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为了救她,也只能选择伤害她。
但伤害是一时的,她总有一天会恢复,就如同这个案子结束后,她依然是她,他也将再度回到原有的生活,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人足以自傲的地方在于,拥有绝佳的复原能力。
她会复原的,他这么深信著!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事了,只要她能自这场官司中安然脱身,这就够了、够了!
瘫坐在地上的小人儿依旧不停啜泣,他强迫自己转身不去看她。
“这些话,你必须在第二次开庭时一字不漏地告诉法官,我能帮你的也仅是提供一些调查证据而已,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懂吗?!”
地上的小人儿突然停止了哭泣,惊讶地抬起一张涕泪纵横的小脸。
原来,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想帮助她,而不是刻意伤害她、揭开她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