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请郡主坐下慢慢说。”他指指桌前的椅子。
昭君依言坐下,也示意他坐,但他坐在了床沿。
见他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昭君心里黯然,但仍在椅子上转过身子面对他,轻声问:“你为何拒绝我?那只是表达我的感谢。”
高欢知道她指的是他几天前退回恒安王府的那箱赏赐品,便说:“理由我已经解释过,保护郡主是属下的责任,高欢不能因此而接受赏赐。”
昭君没说话,只是看著他,其中所包含的深情厚谊就是傻子也能明白。
“郡主……”高欢再次感到身躯紧绷,手心出汗,可是为了避免事情发展得愈加不可收拾,他必须跟她把话说清楚。她那么聪明,应该能理解,他的决定对他们俩都好。“承蒙郡主错爱,高欢诚惶诚恐,可是高欢乃一介卑微匹夫,实在不配得此厚爱,因此,请郡主放弃高欢,另选良人。”
昭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温柔地说:“出身并非由你决定,我永远不会认为你卑微。请你接受我,让我陪你创一番英雄伟业。”
“我生于贫贱,家中一贫如洗,如今已二十四岁,仍无前程可言,郡主何以认定我是英雄?”他失意、迷惑的语气,像利刃般扎在昭君的心上。
她倾身向前,大胆地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真诚地说:“相信我,我能识英雄于贫贱之中,你胸怀天下之志,只要有机会,你一定是匡济时世之才。”
她的鼓励如同浇在柴薪上的油,顿时点燃了他心底深藏的火种,但他很快就将它扑灭了,因为那只是一个徒劳神伤的梦想。
他克制著起伏不定的心情,冷漠地说:“郡主看错了,高欢并无大志。”
“不会的,我不会看错!”
如此确定?她怎会知道自己的梦想?巧合?!他以不信任的目光看著她。
“我跟你说实话吧!”她用她纤细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那柔软的指尖拨动著他的心弦。“我从小跟乳母很亲近,跟她学了些看相的本领。第一次在太清池边见到你,我就看出你身若山立,眼如曙星,鼻直口方,有大富大贵之相。”
高欢浓眉一挑,似要反驳,但被她纤手制止。“但那并非我爱你的主要原因,我不贪恋富贵,只爱英雄。如果我生为男儿身,必定会自己去创一番英雄伟业,绝不把英雄梦想寄托在夫君、儿子身上,可是今神灵赐予我女儿身,我只好认命。但我不愿所嫁非人,将一生埋没,因此发誓非英雄豪杰不嫁,如今我找到了你,你就是我期待多年的夫君。我知道天下豪杰众多,可是不管你信不信,冥冥中,各自的缘分早已由神灵注定。”
“郡主让高欢更觉自惭形秽。”他以与昭君截然不同的冷漠语气说。
其实,昭君的话每一句都打动著高欢的心。他理解空怀抱负无处施展的苦恼,更明白雄鹰展翅需要长风与广阔的天空,可是,太多的遭遇让他对自己的未来缺乏信心,更不想让她失望,因此她对他的评价越高,他就越急著摆脱她的感情。
“不,高郎不必如此。”见他一味拒绝,昭君内心伤痛,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继续,但仍微笑道:“虽然你不相信,但我仍认定你是我的夫君,只要你娶我,我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助你成就英雄伟业。”
英雄伟业?
听她再次提到这四个字,压抑已久的挫败感到达了极限。高欢甩开她的手,起身走到门口,背对著她愤慨地说:“难得郡主有此真情与抱负!天下哪个好男儿不想成就一番英雄伟业?那是我高欢孜孜以求的东西,是我从十二岁起就忍受著三伏九寒、棍棒皮鞭在军营中苦苦追寻的目标,然而十几年来我争得了什么?”
昭君的心随著他沉重的语气起伏。而就在这时,他霍然转身,双目瞪著她,用一种让人心惊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一、无、所、有!”
此刻,他面前的人不再是娇贵的郡主,而是那些阻挡他实现理想抱负的力量。
他俯身,用愤世嫉俗的目光看著她低吼。“知道我为什么一无所有吗?知道为什么在军营混了这么多年,我却只能做个小小的戍卒吗?也许你说对了,我怀天下之志,有匡济时世之才,但谁在乎?人们在乎的是我没有一个值得夸耀的出身,没有钱去买能替我增光添彩的骏马、宝刀!天知道,我有多么痛恨握著别人的兵器当值,骑著别人的骏马狩猎,这些,你知道吗?”
他直起身,嘴角挂著无情的冷笑。“我发誓,你不知道!”
他的话音铿锵落地,屋内一片岑寂,可是他的激愤之语及由此导致的强烈情绪仍撞击著他们两人的心。
她晶亮的眼睛瞪得圆圆地注视著他,其中闪烁的光芒让他恨不得找块布来将她的双眼绑上。
“不要那样看著我,我不是你的英雄,也不是祈求怜悯的可怜虫,我们不是同路人。请郡主回去吧,如果不能做朋友,就请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他转过身子走到屋角,抓起水缸上的葫芦瓢,“咕嘟咕嘟”往嘴里猛灌冷水,然后用手背抹抹嘴,心里愤怒地想:让她去嘲笑吧,谁教自己傻得对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贵族大小姐说心里话,谁教自己沉不住气把心事都告诉了她,现在,她要嘲笑、要轻视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他扔下水瓢,仿佛她不存在似的大步走回床边想一头栽到床上遗忘身边的事。
可是在经过桌子时,他的胳膊被抱住了。
“我知道。”她柔柔地说。
他低头,看到一双不仅没有蔑视和嘲讽,反而充满敬重与理解的明亮眼睛。
这是意料之外的反应,他不觉有点茫然。“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高郎生不逢时,机遇未至,因此大志难成,郁郁寡欢,可是如今有我,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她的话如同她的目光闪耀著诱人的光芒,高欢疑惑不已。“郡主助我?”
昭君见他并没有甩开自己的手,不由得信心倍增,兴致高昂地说:“你娶我,让我帮助你实现理想。”
高欢当即嗤鼻冷哼。“娶你?郡主,我不会娶妻的。”
“可是,如果你娶了我,你的出身虽不能改变,但地位会提高,而且你也能买到最好的战马宝刀,实现你的抱负……”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中抱著的胳膊已然抽离,高欢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的话更如同冰雹般砸在昭君心上。“因为你是郡主,我容忍你的侮辱。现在,请回吧,已经很晚了。”
他冷漠中带著敌意的态度伤害了昭君,她再次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娶我真有那么可怕吗?这样做对你只有好处啊!”
“郡主敢说拔掉鹰的双翼,把它放在金丝笼子里是对它好吗?”他冷嘲。
昭郡的脸色一变。“你怎可将我对你的爱比喻成金丝笼子?”
“难道不是?”他不为所动,甩开她的手走回床边,背对著她说:“请郡主离开吧,我要睡觉了。”
“只要你娶我,你会知道我们所共同拥有的绝对不是金丝笼子!”昭君对著他的脊背说。
“不可能!”他做出脱衣状,但她依然不动。
是她自己要站在这里自取其辱,他又为何要做殉道者陪著她受累?他叛逆地想著,踢掉鞋子仰面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做出睡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