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归高兴,凤衣话中有个绝大的破绽,他还是注意到了。
「荒郊野外,又是三更半夜,哪来的马车?」
凤衣一怔,而后耸肩:「说不定天亮就有了。」
「就是天亮了,也难说会有车辆经过吧?」
「哈,这事包在我身上!出门前我大哥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这趟出来,虽是处处遇险,却每每遇上命中贵人,总是有惊无险。」
吴桂不知该把凤衣归到乐天还是愚蠢那边,但笑不语。
凤衣说得兴起,意气飞扬地续道:「大哥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流浪至今,虽然不小心掉了钱囊,穷得连抢劫用的兵器都买不起,却遇上一个慷慨的铁匠送我这把刀。」
配合此语,凤衣抽刀一挥,颇具架势。
要是刀身不是铁锈处处,形状怪异,摆明了冶炼失败,这赠刀之举未尝不是人间有情的温馨体现。
「还有啊,我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饿得前心贴后背,却碰到一位好心的公子请我吃饭,我不但吃得饱饱的,还在饭馆里听到肥羊的消息。」
回忆至此,凤衣顿时发怒,生气的对象却是她自己:
「想想我还真是不该,那位好心的公子邀我去他家作客,我却一心想着赶去拦截你家的金车银车,结果弄得自己一身腥,早知就跟那位公子去了!」
吴桂很想说,那位公子只怕好心不到哪去。
凤衣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也是清丽动人、落落大方,加上明眼人一眼即知的单身在外,是相当容易被盯上的对象。
在这个部份,贵人是有的,不过不是那位心怀叵测的公子,而是当时在附近高谈阔论的几位闲客。
「对了,你家是做什么的?声势好浩大,随便找个路人都知道你家车队的行驶路线。」
「我爹是经商的,这次……」
凤衣只听她想听的部份,连珠炮般的话匣子再次敔动:
「原来是商人,难怪了!商人全都吃人不吐骨头,最是奸诈不过,他们一年赚的钱,普通人一辈子都挤不到。」
吴桂很想反驳,可是凤衣那急如风火的话锋,连喘口气的空档也不需要,兴匆匆又接了下去:
「那时我还没靠近车队,远远就看到几百个人斗成一团,场面乱得要命,我本来只是想探探情况,以后再找机会下手,既然场面都乱成那样了,我也就混水摸鱼地混进去,出乎意料简单呢!」
吴桂学乖了,闭着嘴没打算插口。
他只能在肚里暗叹,那么多或是冲着钱财、或有心触霸王霉头的人,全被杀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却让这误打误撞的女强盗捡了天大的便宜。
「妳知道我这车队是往哪去的吗?」好不容易等到凤衣换口气的珍贵空档,吴桂捉紧时机抢问。
「不知道!」
凤衣话只听一部份的坏习惯绝非是今天才冒出来的,其来有自久矣。
比如说她在饭馆一听到「金车银车今天下午会经过镇外」这一小节闲谈,脑中便盘旋起金山银山的美好画面,漏听了关键部份。
「我就知道……」面对胡涂至此的强盗,吴桂不由叹息。
「什么事这么严重?我是打算抢劫,可我只想抢一件宝物,你家金山银山不知有几座,有必要这么小家子气吗?」头一次行抢,总要有个好采头。
「问题是,我这趟是去……」
「我当然知道抢劫是不对的事,我也没打算一辈子抢下去啊!如果抢到什么战利品,卖个好价钱,不够的盘缠就有了着落,这是非常时期的手段,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妳会这么想那就对了,可是……」
「既然赞同我的作法,就别再怪我了。」
「我只是想说……」
「好了,想想该怎么找车吧!你敢不敢一个人留下来?我去附近镇上租了车子再回来。」
平时吴桂很少有微笑以外的反应,但现在的他只有连连叹息的份。
接达几番剖析现况的尝试,全被凤衣劈头打断,断章取义的程度已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没意见就是答应了!」
叹口气也能当成默认?
「也只能这样了……」吴桂终于碰上比他老爹更独断独行的角色,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身子能动,他已经拜下去了。
「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天亮前我一定回来!」凤衣斩钉截铁地说。
吴桂仰望着那张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的俏丽面容,心头迅速窜过几个疑问,荒林中找不到人指引,她找得到往城镇的方向吗?就是找到了城镇,半夜里找得到车吗?就算找得到,车夫肯不肯连夜加开?即使她要亲自驾车,车主愿不愿把车借给一个陌生人?假如她借到车,万一……
吴桂本人并未察觉,这是他头一次为了什么事操心烦忧。
以往他唯一的课题不过是实现「霸王之笑」,真正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下,他破天荒地担忧了起来,脸上竟随之露出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没有伴随微笑的神色──忧虑之色。
凤衣不知吴桂心中转折,只觉得流露胆怯的他格外惹人怜,而那伤痕累累摊倒在地的虚弱模样更加深了这份怜爱。
瞧着瞧着,凤衣的眼波不知不觉柔和许多。
「我会认星星,不会弄错方向。你睡一觉吧,睡醒我就回来了。」说完,凤衣大踏步转身就走。
「懂得认方向是很好,可是妳知道景近的城镇是哪个方向么?」他小声地讲给自己听。
吴桂操了半夭心亡,事实证明只是杞人忧天。
凤衣才走山十饯步,一阵黑夜里听来格外清晰的车轮声,也在此时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第三章
入夜的荒林,竟有一辆驿车舍弃宽敞的官道,偏要挑上林中蜿蜓的小道,形迹诡密地在三更半夜里兼程赶路,车夫还是位脸上有着三条刀疤的彪形大汉,驿车本身更是诡异地空车状态……这样的驿车,有没有人敢坐?
吴桂摇头,他不敢。
凤衣不理,径自与车夫交涉。
见状,吴桂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叹息中,瞥见被丢在一旁的书册,连忙把书捡回来。
望着凤衣正与车夫交谈的背影,又是深深一叹。
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有看人识人的长才,然而凤衣简洁明快的本性已单纯到一览无遗的程度,让他在短短时间内便对她有了相当的认识。
其中之一是:凤衣虽然独断独行,却有独断独行的本钱──气势非凡!
如此不凡的气势,让她丢弃他人珍视之物如扔己物,连知会一声也不用。
瞧,眼前不就有一个被她说服,悻悻然下车搬运伤患的车夫吗?
身形魁梧的车夫轻而易举就把动弹不得的吴桂抱上车,并在凤衣不时的「轻一点!他可是伤患!」「别抱得这么用力,小心动到他的伤口!」的接连命令下,一脸不满地完成将入运上车的指令。
驿车开动之后,躺在车厢里的吴桂犹自不放心地望着背向他们的车夫,轻声问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凤衣:
「车里怎么只有我们两个?这车打哪来,要开到哪去?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要走这条难走的山道?」
吴桂问了好几个问题,凤衣的回答倒是简单得很:
「我怎么知道?」
「那妳刚才和他谈什么谈那么久?」
「他说可以载我,但他不想让你把车厢弄得到处是血,说什么都不肯载你,我和他讲道理,总算把他给说服了。」
吴桂有点好奇凤衣讲的是什么道理,如此有说服力,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比起这个,他有更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