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块在路面上弹跳几回,不动了。
凤衣跟着停下脚步,也不走了。
沉吟半晌,凤衣击掌道:「我真是想差了,强盗就该走偏门!」
小心绕到一处围墙之外,眼见左右无人,足尖一点便上了墙头。
只要看稳落足点跳下,隐住形迹而后展开寻人之旅,那就十拿九稳了。
可惜她预定的落足之地,十几名没当值的护卫正成群聚赌,滚动的骰子在碗公里发出清亮的响声。
护卫们虽是处于游乐之中,仍有一两人敏锐地察觉到顶上有人,抬头一看,便是一阵大呼:「墙头有贼!」
凤衣大惊,往外一跳,拔腿就跑,身后还不时传来叫骂追赶。
吵嚷了一阵,追赶的声音忽然变小,终至消失。
凤衣不敢回头,埋头猛冲。
一路跑进客栈订了房,关起房门才喘出一口大气。
这是怎么了?连见个面都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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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
吴桂的房间离凤衣引起骚动的庭院颇近,听到院里一阵叫喊抓贼追贼的声浪,便走出来一探究竟。
「刚才有个女贼跃到墙头,被我们发现后一溜烟跑掉,已经有几个兄弟追过去了。」护卫们边回答边把骰子跟碗公藏到身后。
「女贼?」吴桂心中一动。「生得什么模样?」
在山寨里,凤衣向其中一人的妻子借了衣服,再也不是当初劫走他时的男装打扮,众护卫自然不会将她与当日的劫匪联想在一块儿。
「她身子背光,我们看不清她的模样。」护卫一指远处:「啊,追捕的人回来了!也不知抓到人没有?」
只见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地合力担着中间一个,中间那人脸上不断淌下豆大的汗珠,至于吴桂关心的「女贼」,连个影子也没有。
「我们追到半路,阿丁不小心扭了脚,给阿丁这么一阻,女贼一下子就跑进人群里去了,追下去难免引起骚动,我们只好先把阿丁扛回来再另请指示。」左边那名护卫答道。
吴桂暗暗松了口气:「不用追了,治伤要紧。明日就是婚筵,眼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也没有损失,算了吧。」
虽然没亲眼见到,吴桂已认定女贼就是凤衣。
谁会在大白天里,直闯一座有着上千护卫的宅院?只有她才有这么强的运道,也只有她才会如此冒失莽撞。
吴桂摇头之余,不禁笑了出来,笑声未完,眉心已打起结来。
要门房赶她走,她却想硬来!凤衣到底明不明白,脚底下踩的是谁的地盘?大理城可不是由人横行霸道的地方啊!
更糟的是,只怕她不知安份,还会继续乱来……
正筹思间,吴父领着负责打理衣物的仆役来到跟前。
「英雄,试穿一下喜袍吧!」
听到他临时遭到窜改的大名,吴桂心中一叹,露出招牌微笑:「孩儿在家里不是穿过好几次了吗?」
在双亲的频频要求下,打从喜袍裁剪完成,吴桂前前后后穿了不下百次,二老看得眉开眼笑,吴桂虽然感到厌烦,仍旧笑而从命。
「我看衣襬下缘的绣线颜色不够大方,昨天已经要人改成金色了。」
「只是换个颜色,不试穿也行吧。」吴桂颠感无力。
爹对这桩婚事的执着,远远超出他这位新郎倌。
他本来想直接求见霸王,但今天一整天霸王忙着接待各方贵宾,退婚之事又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要求,只得等到晚上……到时他真能取得爹的谅解,进而在今晚联袂向霸王要求退婚吗?
「爹,孩儿有事向您禀告。」
吴桂看了吴父身后一眼,仆役会意退下。
「什么天大的事,都等穿过喜袍再说。」把喜袍往儿子身上一比,吴父的眼睛笑得都瞇起来了:「呵呵,明天你就会穿著这件喜袍迎娶无双贤媳,而我就成了霸王的亲家……呵呵呵。」
想到这里,吴父的笑声简直停不下来。
吴桂实在不愿扫父亲之兴,然而一想到外头还有个随时可能闯下滔天大祸的姑娘满城乱晃,要是他摆不平这桩婚事,婚筵十成十会溅血──前来破坏婚礼的凤衣之血。
脑海中闪过凤衣不支倒地的画面,即使只是想象,依然令他心痛如绞。
吴桂一咬牙,豁出去了!
「爹,我无法与无双小姐成亲。」
「啥?」吴父笑声一敛,随后又朗声大笑,笑得比之前还开心:「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儿也知道说笑话了。就是这样,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虽然你岳父家里就连扫地的仆役武功都好得吓人,你也不用太拘束。」
「爹,我是认真的。」
「哈哈,我也笑得很认真哪。」
「爹。」吴桂严肃而沉静地望着他。
收起笑容,吴父的目光转趋锐利:「我不记得自己教出一个不守信义、临阵毁婚的儿子。」
「孩儿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吴桂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一旦正面对上父亲,那股压力仍沉重地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长年对父亲的顺从恭敬,让他连说话的音量都拉不开来。
即使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直视父亲的双眼──那双饱受商场赞誉的利眼,传闻中有着令人俯首听命的神力。
「你另有心上人?」撇开对霸王的盲目崇拜不谈,吴父看人眼力之精准,着实已臻化境。「是在你被绑架的期间发生的?」
「是。」
吴桂平安回来,吴父欢天喜地,忙着筹备明日大典,也没细问遭绑细节,就让他几句模糊不清的话搪塞了过去。
横竖已有曾英雄这位现成的挡箭牌,牺牲他总比让凤衣被捉要好,吴桂在心底说了几十声抱歉,顺水推舟地让他正了名,日后再想法子搭救了。
「对你,她有比爹娘更重要吗?」
「爹娘养育之恩如天之高,这是不能相比的。」说着,吴桂心中一痛,为自己曾有弃婚潜逃的念头感到羞耻。
留下一场烂摊子,要尊亲情何以堪?
幸好霸王素来知情达礼,自己理应先说服父亲,再向霸王力争取消婚事。
「那就忘了那位姑娘,好好和无双贤媳成婚!」明白吴桂没有纳妾的自由,吴父连安慰用的建议都省下来了。
「孩儿办不到。把心给了另一个女孩之后,孩儿已无法坦然面对无双小姐。」吴桂又习惯性地微笑了起来,只是笑中饱含我见犹怜的哀愁。「让现在的我与无双小姐成婚,对她才是一种天大的侮辱。」
无愧于长年大把金银的教育费用,吴桂从小练笑到大,早已练成精了,即使愁绪满胸,那浑然天成的哀伤微笑仍旧耀眼得动人心弦,就连早已看惯的吴父也无法免疫。
「让我想想……」吴父不知不觉心软了。
他在心中迅速算过毁婚的下场,不消说,他吴家俨然在霸王尊贵的脸上涂了一把泥巴,霸王的追随者岂会让他们好过?更恼人的是,他与霸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谊,可是毁之一旦啊!
儿子的婚姻幸福与霸王的兄弟情谊往天秤上一摆,高下立见。
「儿啊,你的幸福是我终生所愿,能与知心恋人携手共度一生,才是人世间无上喜乐,我与你娘就是这般。」吴父露出慈爱的微笑。
吴桂心中感动,泪水顿时泛入眼眶。
却听吴父续道:
「然而为父汲汲营营十余年,好不容易与霸王建立起的深厚情谊,却比男女之情更要紧上千百倍。」沉下脸,食指一点:「明天你说什么都得娶无双!」将翻脸如翻书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