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馁了。她只能怔怔地呆坐著,泪水从她空洞的双眼里流下来,她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马车外那由远而近、踏破寒冰的死神铁蹄之声。
“我不值得……不值得……”
“谁说不值得?!”辛无欢冲到她跟前猛摇晃她的肩膀。“你是说这些人蠢到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知道,就笨到拿自己的命去拚吗?”
“不……不是这样……”她又傻了,怔怔地望著他燃烧著熊熊怒火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当然值得!”深吸一口气,他的脑子急速地运转著。
他不善撒谎,终他这一生,他都不需要为了任何事情说出违背真相的言语,然而现在他需要了。
“想想看……想想看……”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才跟淼森相处多久,竟然也染上了森森那种自问自答的怪病。“为什么她非要你死不可?想清楚!你本来就已经病得快死了,就算放著你不管,说不定你很快就会死在这荒郊野外,那么她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派出那么多辛苦栽培的死亡是为什么?”
延寿的双眼期待地望著他,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闭上眼睛,辛无欢疲倦地甩甩头,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合理解释。
“原本你活著要比死了有价值,可以用你来钳制你父亲对不对?我听说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战士;然而,你随时都会死,嬴之华随时都会失去你这张王牌……与其这样,那不如早早杀了你,取而代之。”
“取……取而代之?”
“没错。你看到嬴之华身边的巫女了吗?她年龄与你相彷,从来没人看过她的真面貌,而你又病得一塌糊涂,用那个巫女来代替你钳制你父亲是再好不过了!然而她又怕你不肯死或者死得不够快,也许随时都会揭穿她的阴谋,所以你非死不可。”
通篇谎言破绽百出,然而延寿似乎听进去了,她的眼神不再充满死亡的悲苦,她的面容渐渐冷静下来。
“这样你明白了吗?明白自己不能死的理由?”
“……”
“很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已经明白了。你最好明白!我不想浪费精力为你点穴,天知道后头还有多少……算了。”松开她的双肩,辛无欢倦极了。他的胸口又开始觉得疼痛,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看来第一个穴道已经快爆了,就在他胸口。那该死的公孙老儿下手真狠毒,分明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不过也罢,有什么好反悔的?只除了……除了没能回中土寻找芙蓉;只除了……不能好好保护这个笨公主,违反了他与那群笨蛋之间的约定。
他们全将她交托给他,好似他真是什么悬壶济世、行善天下的大好人。他才不是!
那群人全都瞎了眼!他辛无欢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要到了祁寒关……只要到了祁寒关,他就要扔掉这个哭哭啼啼的包袱。
是,他只要撑到祁寒关就好了。思及此,胸口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些,恍惚中他这才发现延寿正紧紧握著他的手。
“干什么?”
“你刚刚……看起来……”她说不下去,刚刚他的脸色看起来那么恐怖,泛著青紫色的脸庞像是病得极重,像是她随时都会失去他。
“放心,我只是有点累。”他又撒谎了,不明所以地,他轻轻地揉著她雪白色的头发,将她安在胸口。“毕竟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那就好……你别死,你对淼森炽磊跟蕊儿他们都许下过承诺,你得照顾我。”睥睨地,她昂首望著他。
听出她话里的狡猞,辛无欢发出干笑,再一次将她搂在胸前。“是啦是啦,公主说得对,草民谨遵懿旨成不成?”
紧紧揪著他胸前的衣裳,她不敢再让脆弱的泪水掉下来。这手段真是卑鄙,利用他人的承诺来成全自己,但她不在乎了,只要能不再失去任何人,要她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这里不是中土,没有什么懿旨不懿旨,这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承诺。”
“随便吧,我从来没与人许下过什么承诺,不过听起来那像是很严重的事儿。”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种时候还绞尽脑汁撒谎,但看到她渐渐坚强起来的面孔,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就算……很快就要死了也没关系,至少她还怀抱著希望──复仇的希望。
这女人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绝对不会有什么复仇的火焰可言;但如果是为了她父亲、为了其他的人,她胸口即将熄灭的火焰就会再度燃烧。
这群笨蛋都有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特征。
***
又一次地鸣。这次的时间稍短,但地动天摇的程度却更为剧烈。
屋内的人神态自若地静待地鸣过去。
“还没有找到吗?”嬴之华端起香茗轻啜一口,身旁的荷新很快接过玉杯。“既是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命风行使者到祁寒关吩咐他们行动吧。”
禁卫队长胡刚领命,起身正待往外走,脚步却迟疑地停了下来。“关于那些死士……”
“即便他们回得来,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胡刚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那些年轻的生命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送他们去赴死,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样快,更没想到自己冰冷的心会因此而感到疼痛。
“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嬴之华柔声开口。“本宫也不是无情之人,当初他们卖身给本殿的时候就已经立下血契,要为嬴氏宗族奉献性命。他们没有家累也无牵挂,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胡刚狠狠别开脸,他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艳美的脸蛋,但这只是让他的眼睛看不到罢了,她的模样早已深深铭刻在他脑海里无法抹去。
“剩不到两天了。”嬴之华叹息著上前,轻轻地扶著他刚健的手臂。“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这是天命。”
“我把阿丑放走了。”
嬴之华的脸色骤然大变。“你──”
“你说死士们都没有牵挂?那根本不对,阿丑就是朗易的牵挂;他们青梅竹马,你却硬要拆散他们。反正朗易就要死了,让阿丑去陪伴他,是我这个义兄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她恼怒至极,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好大胆!那巫觋是属于我的!你竟大胆私纵了她!”
“没有任何人是属于任何人的。”
胡刚的脸被她打得偏向了一边,血丝从他的唇角流下,那模样让她几乎后悔自己不该出手如此之重,但是他……他怎么可以!他明知道那巫觋对她意义重大,那名巫女能预知未来啊,那对她的复国大业是多么的重要!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放走了她!
“如果宗主觉得属下做得不对,属下愿领罪自戮。”
她的心猛地揪紧,愤怒的感觉更深一层。“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明知道我不能杀你。”
“你不能杀我,但我可以杀我自己。”胡刚冷漠地回答。“只要你希望我死,我会立刻死。”
“下去执行本殿的命令!”她咆哮。
“是。”胡刚转身走了,俊朗的脸上还有著清晰的掌印。
他看起来不痛,像他这么高大威猛的男人就算是身上插著一把刀也还是能够谈笑风生,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巴掌。但他看起来苍老、疲惫,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俊逸漂亮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