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第一次在京城相遇后,我离开了京城,想寻天下最醇美之酒。却没想到在我离开京城期间,我爹遭奸人诬陷,皇帝误信谗言,二话不说便下令诛了袁氏一族。
而我因父亲官场故友的帮助,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被迫离乡背井、改名换姓,成了袁家唯一幸存的人。”
袁浪行露出极其哀痛的眼神,似无法承受这段过往般地停顿了下,才又带著悲凄的语气说道。
“以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压根不将任何人看在眼中。偏偏身处乱世,推翻不了为虎作伥的腐败朝政,为了不让身分曝光,只有以酒鬼的放荡形象掩饰身分,四处游历、喝酒,静待复仇良机。
刚开始,我还必须躲避著陷害我父亲、欲将我赶尽杀绝的高官所派出的杀手,却没想到,没多久便听到那个高官被正义之士杀害的传闻……”
初闻恶耗时,他发了疯似地想杀了污蔑父亲的高官。
然而父亲故友的一席话,让他暂且压下悲愤的情绪,因为!袁氏只剩他一条血脉,就算是苟且偷生,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轻描淡写地喃著,把所有情绪全表现在紧握的拳里。
宋鸿珞诧异地倒抽了口凉气,她没想到,会在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这一刻,仿佛连穿巷而过的风声也揉著哭泣声。
“这便是我的过往。”他深深地望著她,用淡然的语气为那一段凄惨的过往,画下句点。
她软嫩的柔荑轻轻覆住他紧握的拳,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何他的眼底鲜少出现彻底喝醉的醉态,原来他一直是以酒避祸!
或许也就是因为那巨变,京城的酒无赖在思想上成熟了,整个人脱胎换骨。
“昨日种种,随百草埋没,唯有真正放下才能解脱。”他扬了扬唇,眸中的哀怨淡了些。
命运既是如此安排,身为凡人的他,也只能顺应天行。
“老浪……”她轻声唤著他。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深刻地刺进她的心底,教她的心痛得几乎就要拧出血。
这一刻她总算知晓,为何老浪总给她惆怅孤独的感觉。
答案揭晓,心却不免为他的悲惨遭遇而拧得更紧。
“怎么你比我还难过?”袁浪行迎向她眼角浮动的泪光,没好气地开口。
心头沉甸甸的,他还以为他已经痛到麻木,再也没有知觉,可却因见她为他悲伤的模样,而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让他感动!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那让人心酸的过往;也或许是她对他的感情,似蒸熟的谷物,和面酿在瓮中,早已慢慢发酵酝酿,纵使她浑然不觉,最后却蒸萃出醉人的玉露琼浆。
“傻姑娘。”他拥著她,为她的话,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
感觉到他颀长的身躯明显一震,宋鸿珞眼眶陡热,压抑地哽咽道:“从今以后有我……”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眼角温热的泪水管不住地沿著面颊纷然落下。
那泪晶莹真挚,沁湿他身上的衣料,滚烫了他的肌肤,却也温暖了他孤冷的心房。
袁浪行内心愕然,温柔地执起她的下颚,深深望进她盈满泪水的眼,被她的泪水所感动。
“有你做什么?”不想让她太难过,不想让她负担那一段沉重的过往,他半开玩笑地开口。
她努起唇,梨花带泪的脸庞有著认真无比的神情。“我要帮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帮袁家开枝散叶。”
听她这么说,袁浪行一脸惊愕地险些大笑出声。“你当自己是母猪呀!”
“我变母猪你就不爱我了吗?”
他敛下眸子,低吟。“最好是会酿酒的母猪,这样我便可以对天发誓,对你永不变心。”
倏地,她讶异地扬眸瞪著他。“你一定要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他扬唇,久违的无赖痞笑再度浮现。“你不喜欢的话也没法子了,谁要我只喜欢逗你。”
更正她方才认为他已成熟的想法,她很确定袁浪行这浪荡、爱挑逗人的恶性,只针对她。
“那你愿意嫁给我喽?”他问。
她冷哼了一声,赌气地将小脸埋进他的怀中,用力把满脸的鼻涕、眼泪胡乱抹在他的身上。
没想到他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张臂反而将她拥得更紧。“珞儿,让我们在小山村隐姓埋名,过著朴实的酿酒生活吧!”
“好!”她不假思索地应允,泛著晶莹泪光的水眸有著坚决。“一辈子。”
袁浪行闻言,一股窝心的满足从心底暖暖涌现,这样温柔的宋鸿珞让他真切沉醉在平实的幸福里。
***
在厘清彼此内心深处的情感以及知晓袁浪行的过往后,宋鸿珞决定要嫁给袁浪行。
其实这样的决定真的不坏,她们彼此相爱,再者,袁浪行亦符合阿爹的要求,她想阿爹对这件亲事应该会乐观其成。
因此两人回到醉花坞,宋鸿珞在征询袁浪行的同意后,捎了封家书回梧桐县,并请杜铁生做见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与袁浪行定了亲。
“想不到你比我还猴急。”他噙著笑意,一把将宋鸿珞拉进怀里,凑近她的耳际喃喃说道。
热气直窜上芙颊,她嗔了他一眼。“让我阿爹杀来了,看你还当不当得成我们宋家的女婿!”
“不是武功好就成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我阿爹真的有些难搞。”
宋鸿珞这一出走就是大半年,一捎消息回家,便是她定亲的消息,不消多想,宋育必定将她此举视为挑衅。
她猜用不著多久,阿爹便会赶到小山村来兴师问罪了。
***
隔日的午后,趁著为杜铁生煎药的空档,宋鸿珞拖著袁浪行到酿酒房帮忙。
“真好,有酒可尝。”
宋鸿珞扯开灿烂的笑容,眸底掠过一抹狡黠。“要帮忙才有酒喝。”
他耸了耸肩。“既然春三酿仍在酿制中,那……我要一坛剑南春。”
这唯“酒”是图的家伙,未开工便谈起酬劳了!
“还剑南春哩!”宋鸿珞杏眸微微嗔了他一眼,一打开酿酒房的锁,便使唤著他。“喏!劳烦这位壮士,先把这瓮已发酵的酒端至上层架子。”
他爽快地颔首,目光则顺著她纤指落定的方向,顿了顿。“以往都是你一人包办这些事吗?”
“以往这些事全是生伯在处理,没想到我刚接手,他就病了。”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关切,她微微一笑,心头漫著股甜味儿。
“以后这种粗活交给我。”褪去痞痞的无赖样,他温和的语气里,有著不容反驳的霸气。
“当然,你人高手长,这粗活儿只能交予你。”她很感动袁浪行愿意甘心受她支使。
一一将酒瓮搬上架后,他问。“接下来呢?”
“瞧你乖,让你试试刚和面装瓮七日的新酒。”
这些日子来,杜铁生虽一直卧病在床无法下榻,宋鸿珞却反而更为长进,酒务照做,杜家世代传下的酿酒书必看,一遇问题便寻求杜铁生这活宝典。
因此短时间里,她虽仍算生手,却已成长不少。
“新酒?”姑娘大发善心,诱得他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嗯!这是蒸酒器,它下头是一个釜,上头是一个甑;下面加水,上面搁上发酵过的米,它就可以蒸出白酒来,春三酿便是以此为基酒(注二)。”
宋鸿珞一提起酿酒,水澈的杏眸再一次荡漾著醉人的光采。
果然隔行如隔山,袁浪行直直瞅著眼前的蒸酒器,神情仍有些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