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颦眉,忽然想起家长日那天,翔飞的钢琴演奏博得满堂喝采,却偏偏得不到父亲的赞扬。
原来他并不喜欢翔飞学琴。为什么?因为那会让他联想起背叛自己的妻子吗?我真的很喜欢你哦,蛋白质。真的,不骗你。
童稚的表白在脑海响起,狠狠扯动她柔软的心。
这个男人让自己的儿子学会了假装,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却懂得在必要时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吗?」她再也忍不住地说出抑制许久的话语。
「什么意思?」他不解。
「我是指你对翔飞的态度。」她有些气愤,「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你对孩子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冷淡的?」
「是吗?」他蹙眉。
是吗?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回应她?!她觉得更生气了,「你知道前几天翔飞洗澡时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不妨告诉我。」他重新挂上眼镜,为这个并非他预定展开的话题感到有些愠怒。
「他说,他将来要盖一座很大的游乐园,要请所有的朋友来玩,他要让这些朋友都玩得很开心,这样他们就不会离开他了……」她喉头紧缩,「你听出来了吗?这孩子……很怕别人离开自己。」他没说话,黑眸掠过一丝合芒。
是歉意或恼怒?她来不及深思。「他说你告诉他,不可以对别人付出太多感情,因为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你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告诉一个孩子?你不知道这样做会伤了他的、心吗?他还只是个那麽小的孩子啊!」
「我只是希望他懂得保护占H己。」他绷著嗓音,「那有什麽不对吗?」
「也许你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对的,但有必要用这麽残酷的方式吗?你辞退每一个他喜欢的保母,不许他太过依赖别人,可是你知道吗?到现在翔飞还偷偷藏著孙小姐跟刘小姐的照片,他其实……真的很喜欢她们两个的。」
「她们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可是你提早赶走了她们!」她握紧拳头,「他还说,我迟早也会离开,他居然那麽对我说——」
「他说错了吗?」
「他没说错,他说得对!」可他说话时的表情让她的心好痛,那落寞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紧紧拥住他。「为什麽……一定要这样逼一个孩子?他还那麽小啊二——「请记住你是一个保母,单(口芷,我不认为你有权干涉我的教育方式。」是的,她只是个保母,没有权利干涉雇主怎么教养他的孩子。她应该要理智一点的,不该如此激动。
可不知为什麽,她就是无法冷静、无法当这一切与白自己无关。说就说吧,大不了被解雇。
倔强地甩了甩发,她扬起头,迎向他清冷的眸光。「我知道自己可能没资格说什麽,可如果你只是因为妻子对不起你,就对孩子那麽冷淡」
「你、说、什、麽?」一字一句从他齿缝迸出。
她不理会他的怒气,继续说道:「因为你对待他的方式,造成他极度的不安全感,他告诉我,他以後要赚很多钱,只有赚很多钱才能让他喜欢的人不离开他。你觉得他这种价值观正确吗?如果他一直这麽想,长大以後只会变成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为了金钱名利,不惜摧毁年轻人的梦想」
「请你解释清楚!」他神色阴沉,「我什麽时候摧毁年轻人的梦想了?」
「就是你最近接下的那个案子!」她锐声喊著,「你不是帮一个大集团打官司吗?他们控告的小公司刚好是我一个社团学长开的!其实学长的公司根本没有侵权,只因为对方是财大势大的集团,学长就只能哑巴吃黄连,由着你们欺负——」
「所以,你是为了学长来向我抱不平罗?」他怒意更盛。
「我不是想为谁抱不平!我只是希望翔飞长大以后别为了赚钱不顾一切!」她怒瞪他,「我拜托你,对自己的孩子多关心一点吧,不要以为你提供他优渥的物质生活,就算尽到父亲的责任,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他冷哼一声,烈焰在眸中点燃,「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提供他优渥的物质生活,应该注意他的精神生活对吧?我不该努力赚钱,不该当个唯利是图的律师,是不是最好像你的父亲一样,去清扫街道算了?」
「你说什么?」她身子一僵。
「我说,我是不是该像你老爸一样当个清道夫算了!」他怒吼。
她倒抽一口气,「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冷冷撇嘴,「别忘了我可是阴险的大律师,这点小事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你、你的意思是……你调查我?」
「没错!」宛如落雷劈向耳畔,震得她晕头转向。「你怎么能……你凭什么调查我?凭什么这么做?」
「怎么?觉得丢脸吗?」他语带嘲讽,「比起清道夫,你还是宁愿自己的父亲是个唯利是图的律师吧?」啪!清脆的巴掌声忽地响起,和着悠然的古典乐,显得格外响亮。
「你竟敢打我!」他不敢置信地低咆。
「你太……太过分了。」她颤着嗓音控诉,眸中闪过一丝悲痛。
看着她苍白的容色,他满腔翻腾的怒火倏地灭了,心一扯,他竟有些无措。
「对不起,我——」
「虽然我爸爸只是一个清道夫,可他对我……很好很好,非常地好。」她别过头,嗓音淀着沉沉哀伤,「我很幸运能拥有这样的父亲。」
「小芷……」没理会他歉意的呼唤,她旋身缓缓离开,空灵的步履像踩在云端,一不小心便会跌落。
回忆如潮水般,一幕幕浮上心头……
第七章
单白芷永远也忘不了,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喂,你家人今天会来吗?」几个要好的同学站成一列,一面对着镜头摆出各式自以为潇洒的姿势,一面询问着彼此。
「我爸妈说要来。」
「我爸妈也会。」
「拜托,我家连姊姊、姊夫都要来呢!真不晓得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那你呢?小芷。」
「嗯,我想大概不会吧。」单白芷淡淡一笑,伸手扶正学士帽,「我们家在南部,很远的。」
「好可惜啊。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却没有人来参加毕业典礼献花。」
「哈,你以为小芷还缺花束吗?你没看到旁边那堆花束,全是她社团学弟妹送的。」
「咦?小芷这么有人缘啊!」
「你现在才知道啊?」
「别说这些了。」她开口阻止两个男、女同学继续斗嘴,「要拍了。」
「C--」神采飞扬的毕业生们对镜头绽开灿烂笑容,俏皮、活泼,带着青春独有的甜美。
四处拍了几张照片后,同学们的家长一个个来了,加人这群学生小团体,一起在凤凰花开的美丽校园做最后的巡礼。
看着平素自认成熟有礼的好友,在父母面前一个个成了长不大的孩子,又是撒娇,又是要脾气的,单白芷微笑更深,可掩在镜片后的眸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掠过一丝惆怅。
爸爸……大概不会来了吧?她眯起眸,仰望牵出几许白痕的蓝天,六月的阳光在她脸上轻拂,有些暖,有些烫。
忽地,一阵窃窃私语唤回她游走的心神。
「那个老头是谁啊?」
「好奇怪,不会是哪个同学的爸爸吧?」她流转眸光,顺着众人好奇的焦点瞧去。
是一个男人,一个皮肤黝黑、发际苍苍的老男人,穿着件松垮垮、显然极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廉价的白衬衫与红领带更凸显出他的毫无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