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石块松动的感觉有些怪,她掀开一看,底下果真藏了一卷薄薄的羊皮纸,望雪悄悄收在衣袋里,打算趁夜众人熟睡再取出展读。
早在戴冠仪式上,柳青岚沾水点她眉心时,望雪已发觉她的过去与未来——柳青岚将在一月后,毒发身亡。望雪也发现,当初带她进府的使徒允诺卸任将能返家侍候双亲,佐以大笔财富一事,纯是一场美梦。一出竹林大宅就是死,前头三任圣女没人能逃得过。皇上要人监视用意也在此,他害怕天赋异禀的她们会泄漏他的秘密。
伴君如伴虎,望雪手压胸脯吁气,她并不讶异皇上处置她们的方式,但难免觉得悲哀,尤其一想到自己无能再与爹爹娘亲见面,忍不住掉泪。
想想,她也只是方满十六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已发现自己未来黯淡无光,要她怎么抑得住心头的绝望?
尤其当天晚膳过,一名卫士送来一个晴天霹雳消息——听见当时,望雪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冰水,透体生寒。
“你说——你说我爹他怎么了?”
报讯的卫士再次复述:“据报,梅解昨日上山打猎,不意被猛虎咬伤,性命垂危——”
望雪双亲原是梅岭上猎户,九岁那年她贪玩硬要跟着爹爹进城交易,怎知碰巧被搜寻的使徒发现她大展天赋,不过眨眼,她马上被使徒带进竹林大宅照养,日后成了“圣女”。
望雪突然站起。
“等等,”年约四十的总管嬷嬷一见不对,急忙拦人。“圣女您想做什么?”
望雪愣愣地看着她。“这还需要问吗?我要回去看我爹啊!”
“不可以。”总管嬷嬷眼一睨,众人忙将厅房门关上。
望雪急往前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快开门啊!没听到卫士说的,我爹性命垂危,他就快死了啊!”
“圣女您冷静。”总管嬷嬷与一名婢女挡在门口,一边劝阻:“您别忘了您现在的身分,您是‘圣女’,早已不是之前的梅望雪。世俗亲情羁绊,您不是早已在戴冠大典上全数抛下——”
望雪倏地停下推搡动作,定定地看着总管嬷嬷。“你是说,我梅望雪从昨儿夜里开始,就是个没爹没娘没姓没名的孤女?”
“还望圣女见谅。”总管嬷嬷嘴里致歉,但阻挡的动作依旧。
望雪一见脾气又起,这源自她爹爹梅解的倔脾气,可在入府当初让她,也让宅子里里外外仆佣吃足了苦头。不管挨多少回鞭子,倔气的她仍不放弃逃出大宅,要不是礼仪师傅提点她会害许多人送命,或许她今日仍不肯放弃。
她都牺牲了这么多,就让她回家见爹爹最后一面,这样也不得?!
望雪一整脸色。“我用圣女的身分命令你,让开!”
“恕小的不能从命。”
总管嬷嬷暗使眼色,两名婢女悄悄走来架住望雪手臂,望雪又惊又怒,不停挣扎身子嚷叫:“这就是你们对待圣女的方式,口头称我圣女,实际却当我是禁脔,我只要你们让我回家见我爹一面,那可能是他的最后一面呐!”
“里头到底在闹什么?”被婢女护拥的柳青岚站门外喊道。
眼见望雪与总管嬷嬷争执不休,两名伶俐婢女赶忙跑去向柳青岚讨救兵。总管嬷嬷一听她声音马上将厅门打开,望雪见状欲冲,结果却被婢女们挟得更紧。
“岚姊姊,求你帮帮我——”双臂被架住的望雪哭求着。“我爹打猎受伤,命在旦夕,我只是要回去见他一面,还有我娘……一开始他们明明说好三年会让我回家探亲一次,结果进来这么多年,我却连这大宅门也没踏出过一次……”
不待她说完,柳青岚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望雪忘了掉泪,一脸震惊——岚姊姊为什么打她?
“你闹够了没有?!”柳青岚怒目相向。“昨夜戴冠大典的宣誓你全忘了?你早已舍弃一切,现在还在提什么见最后一面?”
“我求求你……”望雪拖着两名婢女跪下。“求求你们,我不是一去不回,我保证见了我爹之后我一定会跟你们一块回来,求求你们……”望雪不死心,淌着眼泪频频对众人磕头。
什么圣女之尊,她全都不管了,她只想回家见爹——她只想回家见爹!
行不通,大宅规矩就是进得来出不去,柳青岚再同情也只能打碎望雪梦想。
“带她回房。”柳青岚背转过身下令,架着望雪的婢女应了声,随即拖着她离开,身后还跟了两名以防她使劲逃脱。
原谅我!望着一路嚎哭的望雪,柳青岚抬手抹去眼角泪水。
夜访的李皓落地便听见房里一阵哭声。她在哭?他心里方浮现望雪纤柔又倔气的面容,手指已经暗自运气划破窗纸窥看。只见她背窗伏在床上,邻旁还站了两名婢女,不断面面相觑。
看婢女表情似乎已忍到极限,两人最后交换一次眼色后,一名婢女大胆向前。“圣女,您已经哭了快半个时辰,就别再哭了,眼泪掉多可会伤身。”
望雪猛地回头低斥。“要我说几次你们才愿听,我不需要你们在旁边说三道四,出去!”
她还哭得真是惨,鼻子红了眼睛也肿了。李皓暗想,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
婢女们见她劝不听,摇摇头后躬身退开。
婢女前脚刚走,李皓进门。
“不是要你们走——唔!”话还没说完,背上穴道已被点中。
他看着她小声说:“我要熄灭桌上灯烛。你答应不出声,我就解开穴道。”
望雪瞪着他点了两下头,心里闪过不祥的预兆。
他果真说到做到,昨晚才说会再来,今晚就来了。也罢,她一想到性命垂危的爹爹,眼泪便掉不停。反正她最重视的人只剩下一个,她再勉强自己也没什么用了。
“你哭什么?”李皓被她眼泪搞得浑身不对劲,心里直像生了一堆蚂蚁乱爬。“有人欺负你了?”
她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为了我爹……”说到这她突然噤口,心想反正他都要杀她了,她干么多做解释。“算了,反正注定死在您手下,告诉您为什么哭有什么用?”
正拉下掩嘴黑布的李皓皱眉。“死在我手下?什么意思?”
望雪一愕。“十六爷不是来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您昨晚说过,民女以为——”
李皓“啧”了一声挥手。“民女来民女去,烦不烦。”
望雪擦去眼泪。“我一直以为再见您那日,就是我的死期。”
他被月光照亮的唇角一弯。“看在你没跟任何人提起我来一事,姑且相信你昨晚说的,你会保守秘密。”
“我保证。”她确定地点头,但——“您今晚目的?”
李暗一挲脖子,突然间没法大方说出他心头意图——他只是想来看看她,随意跟她聊点什么,遂拿出怀里的象牙簪子。“拿去。”
望雪接过对着月光一照,看见温润似玉的簪头上雕着一朵盛开的梅,她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十六爷知道我姓氏?”
“你姓梅?”李皓眼睛一亮。
“是,我姓梅,闺名望雪。”望雪暗笑自己傻,瞧她刚问那什么问题,十六爷怎么可能知道她姓氏,拥有神通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冻云宵偏岭,素雪晓凝华——李皓想起当今皇上写过一首诗,诗名正好叫“望雪”。
果真无巧不成书。李皓心想,买下当时玉真还在旁嫌弃太素,说他买了她也不会用。想不到歪打正着,这支簪恰恰合了她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