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但就是下不了手。”李皓挲着望雪头发低喃他下午做了什么。“刘武儿子成亲得早,现下已有个一岁大的娃娃会呢呢哝哝喊他爷爷——”
那是李皓从没见过的刘武模样,刘武的精明冷酷在小娃儿面前完全融化,当他看见刘武抱着小娃娃呵痒玩笑,握在手里的暗器怎样就是发不出去。
他苦涩一笑。“我爹常说我妇人之仁,他说得没错。”
“谁说妇人之仁不好?”望雪抗议。“我就喜欢你这样,我最讨厌那种只为自己着想,却视他人性命如无物的‘英雄豪杰’。”
李皓一讪。“瞧你,把‘英雄豪杰’说得像狗屎一样。”
她一吐舌头。“我就是讨厌那种人……”
“我知道,”他亲亲她脸。“我会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总之我答应你,绝不轻取任何人性命。”
“那——你真的打算依你爹说的,不回家去了?”
“嗯。”李皓翻身下床倒了杯冷茶喝下。“我有一个很坏预感,得尽快将我娘和妹妹接出来,你不用替我担心,即使我失了十六小王爷身分,还不致饿死的。”
望雪知道,他以“曹皓”为名经营的生意赚的银两,早已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尽。
“要是我看得见你的未来——就好了。”她心疼的是他的心,李皓孝顺,虽然表面装得一副叛逆不羁的模样,但望雪知道他爹赶他出家的举动会让他多难过。“至少能帮你一点忙。”
“我从没这么想过。”李皓摇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你之所以看不见我的未来,是因为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块——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与你命运交缠的机会,去换一个提早窥知的机会?”
“但是……”望雪叹息。
李皓亲亲她额。“别想了,你不是说过,不想把相聚时间浪费在叹气上头?”
望雪点头。
“那就走吧+”他抓来斗篷帮她穿上,随后环住她腰,悄无声息地跃出窗棂。
一早天方露鱼肚白,大宅佣仆们纷纷起床洒扫内外,负责打水照顾菜园的蓝衣哑巴妇人“翠桃”,正拎着木桶准备打水,暗地潜入竹林大宅的“虹艳仙子”莫虹影,悄声接近妇人,毫不犹豫扭断妇人脖子。回头确认四下无人,莫虹影拖着蓝衣妇人藏往柴房。
不久,易容妆扮成妇人模样的莫虹影重回井边打水,鸟声啾啾的大宅看来仍和往常一般。
莫虹影一边工作一边留意佣仆对话,虽说那个“龙不二”给了她详细地图,可一当靠近才发现,这宅第占地之广,戒备之森严,实不是她一个陌生人可以任意走探的地方。
正午,宅里大小佣仆全到厨房门边领食,莫虹影低调地混杂其中,饭刚吃完,一总管模样的中年妇人在四名婢女簇拥下走来。莫虹影沉默地躲在暗处注意,等着探听“竹林圣女”居住的院落。
“大伙儿先听我说——”总管嬷嬷宣布。“方才皇上送来口谕,说明天未时三刻会来大宅见圣女,吃过午膳就快回岗位工作,晚点我要一一检查。”
“哑巴翠桃。”总管嬷嬷话锋一转。莫虹影低头步出行列。总管嬷嬷手指旁边四名婢女。“你帮她们把水抬上圣女房里,再像上回一样拖拖拉拉碍了时辰,小心五个人都处罚。”
真是无巧不成书,莫虹影薄唇一勾。她正愁不知从何探知圣女所在,她就自个儿送上门来。
“是。”婢女们齐声喊道。吱吱喳喳领着莫虹影到厨房,稍后五个人拎了桶热水爬上“回”字型大宅南侧,莫虹影暗地留心方位。
宅里佣人都知“翠桃”是哑巴,在她面前向来口无遮拦。
“嗳,你们猜皇上这回过来,身边还会不会带着武娘娘?”走在最前头的婢女突然说话。
跟在她一旁的婢女嘻笑一声。“说不准噢,瞧武娘娘黏皇上那股亲热劲……”
“不过话说回来,这圣女还真是倒楣,每次皇上一来她就得被关进庙庵,要我可受不了……”
“你小心点!”走在莫虹影跟前的婢女一嘘。“等会儿被圣女看见你怎么想她,包管你吃不完兜着走!”
那“圣女”如此神通广大?莫虹影眉心一皱,暗暗将她们的对话搁心上。不久五人来到“圣女”闺房,为首的婢女突然将水桶放下。
“喂,翠桃,帮我把水拎进去,动作快点。”她不知死活地使唤莫虹影。原来她刚才说了“圣女”坏话,这会儿正心虚地不敢入内看“圣女”眼睛。
真是好大胆子,这丫头竟敢指使她做事——莫虹影默然听令,只是心里也下了一个决定,她“虹艳仙子”岂会默默捱人欺负?她心里冷哼一声。这丫头死定了!
一进房间,瞧见一个年轻丫头坐在床沿等待。这就是“圣女”?莫虹影分神一望,这么一个小丫头会有什么窥知过去未来的能耐?
“请‘圣女’更衣。”
听见这句话莫虹影退出房间,下楼时悄悄掏了几颗黑角子丢往墙角。一早至今她已趁工作之便四处藏了不少。这混着硝石、木炭与硫黄的黑角子“逼日”,正是莫虹影的拿手绝活——也是江湖人称她“虹艳仙子”原因。凡她所到之处,无不被大火吞噬消灭!
只消一簇火焰——
但一回庭院,莫虹影瞧见一批批带刀护卫将大宅里外团团包围,顿时决定稍缓动手。人越多火越容易被灭,也越不容易全身而退,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第八章
李皓一进竹林发现宅第四周又围了许多卫士,心下便有了底。后进望雪厢房取走她搁于床架缝中字条,才悄声潜至庙庵南侧窗边,捡了颗小石子丢进。
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音,李皓一见里边亮起暗黄的烛光,便知他一心悬念的人儿,还安然待在里边。
“小雪儿。”他轻唤,木窗里探出一颗头来。
“皓。”望雪将小手挤出窗框,李皓握住。
她侧头瞧瞧他,然后一笑。“我猜,你今天心情还好?”
“怎么说?”
“你没喝酒。”
李皓讪笑。“你鼻子这么灵?”
“是你脸上胡髭告诉我的。”她说了她昨晚的发现。“一直以来你都是神采奕奕、风流倜傥,昨天见你那模样,真是教我心疼死了。”
“心疼可以,死就不成。”他在她手心一吻。“别忘了你还得帮我生两个可爱娃娃,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贫嘴。”望雪一睨。
李皓笑着捏捏她手。“让你猜我今晚带了什么过来?”
“礼物吗?”她问。
他一笑,自怀里掏了什么在手。“你前几晚不是说好久不见梅花盛开模样,时节不对,我怎么样就是找不到一株盛放的梅,所以要人做了这个。”
李皓将一坨轻柔物体搁在望雪手心,她小心翼翼抽回手一看,眸里满是惊喜。
那是一朵薄如蝉翼,以绢纸仔细黏成的梅,蒂下还黏了两条长纸。望雪爱不释手地触碰它仿佛一吹就散的花瓣,抬头微笑。
“让我留着?”
“不,我打算结在这。”他边说边转身将它结在枝头上。
他也不怕被下人发现,这窗子平常就没什么人会经过,且这纸梅是那么渺小,恐怕在枝头上住不到一天,眨眼就会被风吹散。
望雪隔着窗窥那一抹淡白,可以想见明早它怯怯盈着朝露而起的姿态,心头一角不由得暖了起来。
“你真宠我。”她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