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懂了,往后儿臣不会再惹皇阿玛心烦。”
皇帝心头一震,怒不可遏地指着他,手指瑟瑟颤抖。
“混帐!你现在是同朕在赌气是吗?”
十八阿哥抬头,饱满的天庭因为三个磕得极重的响头,而显得肿红。
“儿臣不敢!”
皇帝直直啾着儿子犀利的眼神,竟觉他的眼神像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剑,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眸光,让人不寒而栗。
以前他看不透十八皇子的想法,无法从他况寂幽清的眸子里探出一丝情绪,现下更无法轻易看透。
“难道你就不怕朕以悖逆的罪名,把你从玉牒(注一)中除名?”
十八阿哥闻言久久不语,半晌,才澹然笑着谢恩道:
“谢皇阿玛恩典,儿臣告退。”
皇帝迎向十八皇子那张酷似他的脸庞,无心细想儿子语气里的涵意,顿时只觉得气血直往脑中涌上。待他回神后才发现,儿子清寂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风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呼呼吹啸着,殿里霍地沉寂下来,外边落叶滚滚的起落声,竟带着股莫名的压力,迫得皇帝喘不过气。
最是无情帝王家……蓦地,说不出的无奈漫上皇帝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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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对傅无痕面言代表着什么?
他木然地走离“云千变”的小院落,痛得难以呼吸。
他的额娘、他的皇阿玛……还有那一个城府极深、笑容极真的受宠格格。
傅无痕一直都知道,关于宫里的点点滴滴,他未曾忘怀,只是刻意压抑着,不让自己想起。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命运还是把他推向悖逆的一端。
出宫那一年,他被反清组织的老太爷收养,成为他的义子,继而承接了大当家的位置。
在傅无痕接下大当家位置的那一瞬间,皇帝的话便在他耳边响起!
难道你就不怕朕以悖逆的罪名,把你从玉堞中除名?
由一个阿哥转变成反朝廷组织的龙头……
傅无痕紧抿着唇,暗暗冷笑,或许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夜,他的思绪似一艘小船,一遇上被腾玥撩拨起的滔天巨浪,便无力多做挣扎。只能落得被击溃、掩没的命运,再也无翻身之日。
夜色渐深,他却因为过度紊乱的思绪,变得毫无睡意,这种情况前有未有。
“该死!”傅无痕翻身下榻,莫名烦躁地推开窗,冀望夜里迎面袭来的冷风,能平息他内心甩也甩不开的郁结。
狼狈地抹了把脸,傅无痕垂眸敛眉地深吸了口气的瞬间,襟上一丝殷红映着月光,让他触目一怔。
瞬间,腾玥拽着他衣襟,半瘫在他的胸前低声啜泣的模样,映入了脑海。
她几时受的伤?傅无痕的心颤了颤,直觉有股力量狠狠撞上胸口。
“该死、该死!”他紧蹙着眉,任由成串的低咒由薄唇逸出。
这该死的格格,她还嫌他不够乱、不够烦吗?从以前她就是这般,定是任性地要搅和进他的生命。像是非要把他搅得头晕目眩、团团乱、失去往日的沉静自持才廿心。
傅无痕下意识地甩了甩头,直接将那巧笑倩兮的模样,甩出凌乱的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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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方过,一阵秋风袭来,随风飘扬而落的桂花、像是下了场桂花香雨,使得空气里尽是桂花清甜的香味。
傅无痕处理完会务后,抬头望着天,脚步却管不住地转往“云千变”的院落。
他沉稳的步履穿廊过院,落叶在他的脚下沙沙作响,被风扬起的桂花雨,漫天落在他的发问、衣上,使他染上了一身桂花香。
待傅无痕的脚步一落在“云千变”的院落后,他一眼便看见,腾玥拿着根大木桩,不知在缸里搅和着什么。
傅无痕静静地杵在一旁没做声,只想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无奈,他站得愈久,思绪便随着她匪夷所思的动作游走,并在她身上发现他未曾发现的一面。
她做事的方法似乎没什么道理可循,颠三倒四,教他看得胆颤心惊,逼得他涌上一股想上前助她一臂之力的冲动。
除此之外,她还喜欢自言自语,或许是无人作伴,太过孤单,她才会对着身旁的花草树木、甚至天上的云说话、发脾气。
当她气呼呼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拼命跺着脚,惹得芙白的粉颊染上红晕,看起来既可爱又惹人怜。
傅无痕呆呆地杵在小院落的月洞旁,瞧着她这些小动作,随着她的情绪起伏,甚至屏着气息,不敢惊扰她最坦然真实的一面。
在他以为自己够谨慎时,腾玥却发现了他的存在,瞬间停下手中的动作,接着大剌剌地转身,眼眸瞠得圆亮地问:“你来多久了?”
他怔了怔地回过神,不答反问:“你在做什么?”
“洗毯被。”腾玥被折腾得体力透支,连回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铺床的毯被每三天就要洗一回,若她有机会再回到豫亲王府,定要帮洗衣的嬷嬷加些银子。
洗毯被?傅无痕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瞬间懵了,压根儿猜不透这是哪门子的洗法?
“谁教你这么洗的?”他眉峰微蹙,顿时明白自己襟上的血渍因何而来。
“这院子里就一只缸、一根大木桩,不拿来洗衣服,摆着好看吗?”她扬起洁美的下颚,骄傲地坚持自己的论点。
傅无痕为她独树一帜的洗衣方式暗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到了极点,待目光落在长竿上、那一片随着秋风摇曳的皱巴巴“菜干”后,不自觉地渗出了笑意。
“连你都笑我!”腾玥红颊微鼓,直勾勾地瞪着他。
上一回被武略之笑过一回,没想到这一回连难得和颜悦色的傅无痕也笑她,难道……她的方式真这么与众不同?
他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你别想否认,我瞧见你笑了!”她扬起一根葱嫩手指,猛戳着他的胸膛,一副撒娇闹脾气的模样。
傅无痕黑眸底的莞尔敛去,脸色陡然一沉。“过来。”
“做、做什么?”腾玥心头莫名一紧,有些警戒地瞪着他。
“坐下。”见她杵在原地,瞪大着双眸紧张兮兮的模样,傅无痕胸中郁闷倍增地拉她坐在廊前的矮石墩上。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眸,因他唐突的举动,倒抽口气。思绪尚未明朗,傅无痕的声音紧接着又撞入耳里。
“手。”
“什么?”她问得茫然又无辜,完全猜不透他的意图。
见她双手紧攥着,傅无痕那双寒光闪烁的黑眸深处有着少见的骚动。“我要看你的手。”
腾玥的眸光怔愣地迎向他的眼,一时愕然,她强烈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偏偏他的眸光清冷坚定,思绪瞧来清明得很。
“看我的手做啥?”她轻蹙着眉,有点想不通地嚅语问。
傅无痕不知道她脑袋瓜又转着什么念头,只能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头那股躁气,故技重施地强拉过她的手握着。
腾玥因他这个突来的举动,双颊绋红。虽说她对傅无痕打算采取“强硬”的手段,但姑娘家毕竟脸皮薄,反被采取“强硬”的手段时,总会不知所措。
“你、你耍无赖!”她突地惊喊出声。
他扬了扬眉,一脸茫然。
“当初我追着要看你的手,你不也不给人瞧吗?”
被她说中心思,傅无痕脸色陡然一变,脱口便堵了回去。“状况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