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福雅回到了他的王府。这座府邸坐落在都城郊外,十年之内不曾有主人在这里住过,只不过有些仆人常年把守打扫。
穿过空旷的庭院,一抬头,发现有雪花飘落,难怪脚下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真喜欢下雪天,这么洁净的雪,仿佛可以掩盖世上一切脏东西。”他笑着,自言自语,走进了宽敞的寝室。
这里点着红色的灯笼,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这地毯价值千金,就是豪华的天雀皇宫中也不曾有。
在地毯的中间,有个小小的人儿正拥着他的那条白裘围脖,睡得香沉,一双雪白的小脚裸露在外似乎也不觉得冷。
“这可是狐毛,而不是狼毛啊,怎么就让你这么眷恋?”他笑着跪坐在她面前,想将那狐裘围脖从她的手上拉出来,但是她拽得更紧,而且被惊醒了。
一见到他,她全身绷紧,敌意浮现在眼底面容之上,瞪着他,缩靠在旁边的椅子后面。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笑看着她,“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小东西,是我把你从那个魔窟中救出来的,你都不会说声感谢吗?还是你压根儿不会说话?”
她好像真的不会说话似的,只是盯着他看。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呢?鳝丝面?还是银耳汤?或是糖醋肉丸?”他慢慢说着,注意到她漆黑的眼珠不同寻常地随着他的语速转动。
“看来你是听得懂我的话的。”他一笑,“很好,我选中你就是因为你这与众不同的个性,我叫他们现在准备饭菜上来,在那个虚假浮华的地方转一圈,真是让人又烦又倦,所以我也还没有吃,就当是……我陪你吃饭好了。”
王府内的厨子很快将饭菜做好,满满的一大桌飘着浓郁的香气,她看到这桌饭菜立刻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双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福雅则斯文地拿着筷子,一点点地夹菜入口,同时惬意地欣赏她的吃相。
“不必为了这一顿饭而撑死自己,我保证,以后每天你都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他的话让她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他,口中含满饭菜的含糊问出两个字,“真的?”
“我像骗子吗?”他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丝帕,替她擦去唇角油渍。
大概是满桌的饭菜让她顾不上思考别的,也或许是他的体贴温柔和笑意盈盈降低了她的戒备心,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再瞪他,任由他擦好后再埋首进攻那些美食。
“该为你取个名字,要怎样的一个名字才配得上你这双独特的眼睛呢?”福雅咬着筷尾喃喃自语。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名字,“漠尘,如何?漠视尘世,或是冷漠如尘?嗯,就是这一个吧。记得,以后我若叫‘漠尘’,就是在叫你,明白吗?”
她只顾着吃饭,完全没有时间抬头回应他什么。
他也不在乎,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肉丸后才继续吃自己的饭。
空旷的小屋中,他们一起共用了第一餐饭。外面的飞雪飘零与室内的红光融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时候的他们不曾想过他们将会有怎样的十年正漫漫展开──
第二章
“漠尘──”福雅靠着软软的锦榻,悠悠扬扬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已不再是那个破衣烂衫的女孩了,穿着和他一样的雪白色,软云轻雾一样的绢布材质,发髻被整整齐齐地梳起,编成两串发辫盘在头顶,一只银钗斜插。
没有多余的饰物,但她修长的脖颈、小巧精致的五官却散发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与她那永远带着股冷漠敌意的眼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本来是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天边的云彩。听到他喊她,她懒懒的回过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像是懒得答应。
“王爷,这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吗?”燕生站在旁边,始终不大高兴,“除了长得有些姿色之外,属下觉得她目中无人又不懂规矩,还不肯受教,只怕将来不能为王爷重用。”
“也许她的确没什么特别的。”福雅微笑看着她的背影,“但我实在很喜欢她,这或许就是投缘吧。”
“属下怕王爷错看了她,白操了一份心,何必把她留在您身边亲自调教?交给王府中的那些教席,和墨荷、绿裳她们一起学诗文、学琴棋不是更好吗?”
“你不懂,这孩子不能拘泥于常理,我就是要纵容她的不驯和无礼。对于太子来说,他的耳边天天听到的都是别人的驯服和有礼,肯定早就听腻了,你想,若是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毫不在乎,甚至冷嘲热讽,他除了气疯之外,是不是还会生出许多的好奇和征服之心?”
燕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王爷,我们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属下听说京城内有许多人散播对王爷不利的谣言,只怕王爷会有危险。”
“他们散播关于我的谣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怕什么?”福雅又扬声叫道:“漠尘──”
她再次转过脸来,不悦地开口,“干什么?”
“你今年几岁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没有说。”
“你没见过你娘?”
她咬着唇瓣,没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着要辩白,冲口道:“它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哦?是怎样的呢?我很好奇,为什么它们不吃你?”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是不是你有一双和它们很像的眼睛,所以被它们当成了同类?”
她盯着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流光,突然间,她双手一扑,就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抓伤了他的脸颊。
福雅只觉得脸上乍痛,用手一摸,那里已经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然敢伤王爷!”
“燕生,别妄动。”福雅再次伸臂拦住他,“去拿药膏来。”
燕生伫立在那里,始终持剑身前,不愿意离开。
“燕生,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福雅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燕生只好很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福雅的左手盖在那处伤痕上,保持着笑容,“你真是个利爪的小狼崽子,难怪说东郭先生是傻瓜,东郭救狼,无异于将自己送于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扑过来。
这一次他已经有了准备,从容避开,“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狼崽子?好,从今以后,我不许别人再这样叫你,我也不这样叫你了。漠尘,只叫你漠尘,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暴怒的美颜还有几分狰狞,“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叔叔说,如果人家无缘无故地对我好,一定是有坏事让我去做。”
“你以为我能让你做什么坏事呢?”福雅反问,“你看我这里比你以前待的地方豪华何止百倍,吃的更是你以前从未尝到的美味,我若想让你死,谁又能让你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开个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为何要买我?”她瞪着他。“我知道那个老太婆是坏人,她让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干!”
“我没有让你去伺候男人。你是骄傲的漠尘,我宠爱的漠尘,除非我允许,否则没有男人敢碰你。你看燕生每次想伤害你时,不是都被我拦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