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起他的下巴,吻吻眼角,轻嘲,真是个傻孩子。
阿纯问:“你会离开我吗?”
我以为他该问“你会把我赶出去吗?”
对他而言,究竟哪个更重要?
阿纯把脸侧贴近我的胸膛,听我的心跳,我想起朝田幸二这个测谎仪,也许日本人都有这特异功能。
“他真美。”阿纯说。
我笑笑,说:“你不比他差。”
阿纯叹口气:“可你那么喜欢他。”
我想否认,可心知自己中毒已深,若是撒谎,心脏都会漏跳数拍。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我居然脱口问出这话,也不怕阿纯嘲笑我。
“他恨你。”阿纯的回答令我震惊,自己都能听到,我的心重重跌了一跤。
“为什么?”我不服气。
阿纯也认真起来,从床上坐起来,咬着嘴唇说:“他恨你。他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折磨你,他想让你痛苦!”
我默然。
“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阿纯断然道。这个男孩子,我从未发现他这么聪明。
“不会的。”我笑,得意非常:“我怎么可能输给他!”
“你以为这是场赌博?”阿纯猛烈地摇头:“这是个天平,而你的那颗心,早就放到他的托盘里去了!”
段祺瑞,你还会有胜算?
***
第二天一早,非雅照例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看报纸,阿纯把我送到门外,与我吻别,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非雅还坐在那儿。
我怀疑他根本没动过。
可阿纯噘着小嘴,碎碎念叨着对我报告非雅一天的行踪,他把纪家每个角落每块草皮都翻遍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不由笑起,刮刮阿纯的鼻子道:“那你可要小心看着,他是我仇家派来的奸细,说不定在哪里装了炸弹。”
阿纯信以为真,狠狠点着头,说:“我一定得看好他!这家伙太奇怪啦!”
阿纯对非雅的态度很别扭,非雅对阿纯的态度却恭恭敬敬,我了解他,对谁都笑如春风,至于他心里怎么认为,你打死也猜不到。
周日我在家歇息一天,有机会在白天见到非雅,让我吃惊的是,阿纯没有夸张,纪非雅的行为确实古怪,他在纪家上上下下翻找,像是遗落重要物事。
我跟过去问他:“你在找什么?”
“你不知道?”他侧过脸看我,神情微俏:“我在寻宝。”
“你真是闲来无事。”简直荒谬。
纪非雅笑:“你的阿纯也天天无所适事,你怎么不去管他?”
我望望身后的阿纯,每当我与非雅之间的距离少于三米,他就紧张至极,竖起全身的毛来。
我冲阿纯挥手,他迫不急待奔过来,将我胳膊搂在怀中。
这种宣示占有欲的表演,一天要上演七八次,纪非雅不腻,我都腻了。我对阿纯说,你不必如此,你跟非雅不一样,即使没有他,我仍旧喜欢你。
可阿纯不相信,他说:“可你并不爱我。”
人总是不知足,我以为空虚是可以填补起来的,可那是个无底洞,越填就陷得越深。
***
我问非雅,你为什么回到这里?
有天晚上,我费劲哄睡阿纯,有非雅在,连我的态度也变得温柔起来。
走出房间,我沿着走道,去到非雅的房间,可一推门,屋里空无一人。
我皱眉,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我找到一个手照明灯,打着一路走出宅子,在院中搜寻,自己都感到好笑,这纪非雅,莫不是他祖上真的在这里埋藏了许多珠宝,值得他这么不屈不挠地寻找?
照明灯的光柱处,有一个人迎面走来,并不嫌光柱刺眼,他走到我面前,几乎撞在我身上。
我仔细一看,非雅眼睛紧闭着,神情十分飘渺。
他在梦游。
这真是太有意思,乐得我几乎要大声笑起来,可我忍住,将照明灯熄掉,跟在非雅身后,看他做什么。
我还以为他若是梦游,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拿把刀来砍我。
非雅在花园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着,脚步虚晃,有几次他要跌倒,可我不能去扶他。
他在前面,趔趄如初学步的孩子,这幻想让我感到很浪漫。
因为非雅很少时间那么乖巧,我即使上前去抱住他,恐怕也没有异议。
非雅走几步,突然停下来,也是,在他面前就是围墙的花架子。
他伸出手去,在花藤间摸索着,我把照明灯的光打开,随着他的动作观察。非雅突然蹲下身去,地上捡起个什么东西,宝贝似地戴在手上。
是月光。
月光让我遍体生冷,月光映着他手中戒指上的宝石。
那枚戒指是非雅外祖母的,名字就叫月光。
我被恐惧占满了,非雅自己回到房间里去睡觉,可我还傻坐在冰冷的草地上。
我将他的戒指抢过来,把自己手中的戒指套在他指间,他并没有发现怪异的地方。
这我直以为浑圆的人生,终于出现了裂缝,那裂缝从非雅身上延伸扩展,终至可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阿纯对我说,非雅他恨我,他有足够的理由恨我。
因为他未曾爱过我。
我和非雅曾是缱绻的恋人,可他现在对我并无爱意,并不是他未曾爱过我,而是在这个世界,我们原本就是陌路人。
当我选择了全新历程的人生,我已经将非雅的爱抛诸脑后,我以为一切可以用物质来填补,我以为我会快乐地活着。
可为什么还要让我遇上他?
这并不是我的一个梦,这人生近乎残酷的真实。
所有真相都储藏在我的记忆中,它们支离破碎,可遵循一定的模式,他们神奇地衔接在一起,让我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让我沉沉浮浮,让我的行为失去理智,象一个疯子。
纪非雅感到莫名其妙,段祺瑞为什么要对他纠缠不清,如果这只是追求的一种方式,简直就象发神经。
我可以扔掉以前的所有包袱,那些只会令我屈辱,可我唯独放不下非雅,从他出现,我的灾难就来临了。
我想,大概可以重新开始。
我仍旧是段祺瑞,可我有权有势,有高贵得体的身份,我的周身光芒万丈,我想不到纪非雅有任何理由不来爱我。
可他却真的不爱我。
如果我以前还有让他唾弃的资格,现在则是连瞧也不愿意瞧一眼。
这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想不通,可非雅却想通了。
他的直觉甚至可以超乎时空的限制,他找到了这枚戒指。
这戒指象一个环,将两个世界紧紧套在一起。
我象一个纸糊的老虎,一捅就破。
那是我和非雅第一百零一次分手时,我怒怒地从纪家宅子里冲出去,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我把手中非雅送给我的“月光”摘下来,扔得远远的。
后来我极没有自尊地回到纪家,我不要自尊,只要非雅。
我们再去寻找那枚戒指,却始终找不到,当时我还开玩笑说,算了,如果有一天我们忘记彼此,这枚戒指会帮我们找到对方。
我打死也想不到非雅还记得。
第六章
我吹了一夜凉风,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清晨,阿纯还在睡,脸上尽是泪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天天担心的就是遭人遗弃,连做梦都在哭。
我在阿纯身边躺下,浑身虚软无力,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手脚却沉得象灌铅,我热极了,想掀开被子,却被一只手拦下。
非雅在床边担忧地忘着我,看来我真的病得不轻,连幻觉也出现。
即使我下一刻就会死,他也不会有半点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