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找到最端庄的一套衣服。」在母亲开口之前,她赶紧补充。「今天的主角是昕雅,她也不会希望我穿得太华丽吧。」
方言欢从很久以前就发现,母亲对郑昕雅总是战战兢兢且百般讨好,像是对郑家大小姐有所愧疚,又像是怕她不喜欢她。
果然,叶玉秋不再对她的服装多作评论。「妳渊叔和昕雅都在客厅里,记得态度要好一点。」
怎么好像所有的错都出在她身上?
方言欢嘀咕着,跟着母亲进入客厅。
「渊叔。」她礼貌地问候坐在单人皮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言欢,好久不见了。」郑信渊开口,声音威严,却没什么温度。
「言欢姊,一阵子没见,妳愈来愈漂亮了。」
方言欢回以笑容。郑信渊的冷淡是她预料中的,但是郑昕雅比她想象的和善不少,是因为恋爱的关系吗?真不知道采得这朵温室小花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妳才是呢,昕雅,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会更美,看来是真的。」她在另一边的沙发坐下,毫不吝啬地赞美,反正捧人又不用钱。
「言欢姊,妳怎么可以笑话人家?」郑昕雅不依,脸上却是高兴得很。
「我听玉秋说妳还在画廊当助理。」郑信渊又开口。「她很担心妳,如果妳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在公司替妳安排一个职位,公司里有不少年轻有为的人才,妳也多点机会认识认识。」
「就是啊,言欢,妳看妳渊叔对妳多好!」叶玉秋笑着附和。「妳老是待在那家小画廊也不是办法,不如听妳渊叔的话到『冠邦』上班,到时候他一定会帮妳物色一名杰出的对象!」
她的工作有什么不好?她不想结婚又有什么不对?
方言欢只觉一阵恼怒,故意忽视母亲对她使的眼色。
「谢谢渊叔关心。」她挤出微笑。「我目前还不想换工作,也没打算嫁人。」
此语一出,她接收到郑信渊一个「不识抬举」的眼神,又看见母亲恼怒又不方便发作的表情,至于郑昕雅,她根本没在听,只是频频望向门口,期待心上人出现。
客厅内顿时一阵尴尬的寂静,谁也没再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方言欢只想立刻走人。
那该死的什么特助怎么还不出现?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终于忍受不了,方言欢使出尿遁的老方法。
她起身离开客厅,没往洗手间的方向,却往厨房走去。
这栋豪华的大房子里,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就是厨房,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便经常往厨房跑,因此跟厨子混得很熟。
说起来,郑家厨子还是她的厨艺启蒙师父。
「哈啰,陈叔。」她走进厨房,面带笑容。
「丫头!」正在忙碌的中年厨子看见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妳来啦!真是,这么久没看到,妳倒是愈来愈标致了!」
「陈叔,你愈来愈像弥勒佛了!」方言欢玩笑地拍拍陈叔的圆肚子,开始探头探脑。「今天煮什么好料给我们吃?」
「到时候妳就知道啦,都是我的拿手──别偷吃!」陈叔作势要打她的手,但方言欢仍是偷到了一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不能怪我,陈叔做的菜太香了啦!」
两人正有说有笑,一名佣人进来通知:「客人到了,大家都已经移到饭厅,先生说过一会儿就可以开始上菜。」
人来了?「陈叔,未来驸马爷到了,我要出去接客啦!」
「妳这丫头!乱七八糟地说什么?真是口没遮拦!」
在陈叔的笑骂中,方言欢离开厨房,走上通往饭厅的走道。
她慢吞吞地拖着脚步,想到郑家父女就提不起劲,至于那个准驸马爷就更不用说,根本与她毫无关联。
快到饭厅入口时,一阵谈话声传来──
「爸,你别拉着祁大哥谈公事,现在不是他的上班时间。」
姓齐吗?方言欢猜测。
「好好好,就听妳的,我们不谈公事就是了,大伙儿先坐下吧,东禹,你坐到这边来。」
「好的,董事长。」
方言欢骤然止步,脸色在瞬间刷白,再也听不见另一个字。
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齐」,而是「祁」……
是他,祁东禹,他就是郑信渊的得力助手,郑昕雅看上的准夫婿……
也就是跟她在一起好几个月的男人。
方言欢靠着墙,全身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空。
老天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她怎么会那么蠢?
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的……从那个慈善义卖的晚宴上,她就该质疑他为何也在那里,可是她没有,她完全被迷得昏了头,一心只想将自己给他……
她想尖叫、想大笑,可是喉咙像是被扼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么扯的巧合,恐怕连写小说的小吕都编不出来……
「言欢,妳怎么躲在这里?大家都在等妳。」叶玉秋出现在走道上,满脸斥责,但是走近之后眉头皱了起来。「妳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要是真把原因说出来,不知道母亲会有什么反应?
看着硬逼自己来吃饭的母亲,方言欢心中竟浮现一种近乎恶意的想法。
但她终究只说:「没什么,只是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有点贫血。」
叶玉秋不疑有他。「那快来吧,我们马上就开饭了。」
「好。」方言欢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坚强一点,她告诉自己。不过是一顿饭,她应付得来,没有问题的。
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撑起最自信的笑容,走进饭厅。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饭厅内正在倾听郑昕雅说话的男人身子明显一震,转过身来。
那对漆黑的眼睛飞速闪过好几种令人费解的情绪,最后,再度归于深沈无波,如莫测的深井。
第一次遇到他时,她看见的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的眼眸。
他会怎么做?
「这位是方言欢,内人的孩子,我的继女儿。」郑信渊的声音响起。
郑昕雅跟着解释:「言欢姊是跟她爸爸姓,她没跟我们住在一起,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跟我们的关系,祁大哥一定很惊讶我还有个姊姊吧?」
「是有点讶异。」他朝她走来,伸出手。「敝姓祁,方小姐,幸会。」
是了,这种情况下,当然得装做不认识,总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吧。
一股涩意涌上喉头,方言欢也回应以礼。
「很高兴见到你,祁先生。」
两人的手相握,礼貌而冰冷。
这是方言欢这辈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
长长的餐桌上,郑信渊坐主位,她母亲和郑昕雅分别坐他两旁,祁东禹坐在郑昕雅旁边,也就是她的正对面。
但方言欢只是文静地垂首吃饭,没看他,也没看其他任何人。
桌上全是陈叔做出来的美馔佳肴,但此时尝起来,是苦的。
是因为昕雅的关系吗,所以他最近开始疏远她?
呵,她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太爱胡思乱想。
这也难怪,昕雅娇柔、漂亮,气质又好,任何男人都会动心,何况她又是堂堂「冠邦」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只要娶了她当上驸马爷,就等于得到了郑家的大半权势。
她知道他有多么想爬到这个企业金字塔的顶峰。
谁会想到,她不久前的一句戏言,竟然会有成真的一天,她该得意自己未卜先知吗?
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么难受……
她讶异自己还能保持唇角上扬,真该有人颁座奥斯卡金像奖给她,以慰劳她已经僵硬的脸部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