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文,不要老是夹距离你最近的几道菜就好了,这个也满好吃的,你吃吃看。”
“嗯,味道不错。”
男人挑眉,一脸怀疑道:“是真的味道不错,还是昔文只是习惯用夸奖敷衍我?”
“非儿,食不言,寝不语。”
“不公平,昔文刚刚还不是边吃边说话……”男人低声抱怨了一句后,表情委屈地夹起菜,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下。
他叹息了一声,夹了一颗蛋到男人的碗里。
“吃吧,我记得你早上都习惯吃一颗蛋的。”
这么一点小事,马上令单纯的男人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扒起碗里的粥配着蛋吃。
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男人的脸顿时黑了。
“……麻烦的女人又来了。”
“不要这样说婕儿。”
他略带责备地瞪了男人一眼,起身为女儿开门。
“爹,子非哥,你们早。”看到正在吃饭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男人,婕儿的笑容灿烂如花。
他看着女儿笑道:“早,婕儿,你吃过饭了吗?”
婕儿轻轻摇头,困窘道:“还没,女儿惭愧,睡到不久前才醒过来。”
“那么一起吃吧,是非儿做的饭,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可是……”婕儿望向男人的背影,满怀不安与犹豫地问道:“可是不晓得子非哥欢不欢迎……”
男人碰地一声放下碗筷,淡淡说道:“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吃完放着,我再收拾就可以了。”
语落,男人绕过他们,径自走出了门。
“非儿——”
“爹……算了。”婕儿拉住了他,神色黯然地说道:“女儿刚好想起有一件事情要办,就不多待了。”
“婕儿……”
婕儿勉强牵起嘴角,笑道:“爹,您也不要老跑到子非哥这里住,太麻烦他了。”
“嗯、这个、这个我也知道……”他回答得很心虚。
婕儿转头看了看竹屋边种着的几块小菜圃,心不在焉似地说道:“子非哥住的地方偏僻,又离村子有好一段距离……为什么要特地搬到这么远的地方住?多不方便啊?夜深的时候也很危险,这附近很多山沟,要是一个不小心……”
他的胸中惊涛骤响,面上却不能透出一点异色让女儿怀疑——男人之所以会搬离村子,是顾及到他不想时时担心亲热一事被村人发现的缘故。
“是啊,我也跟非儿说过了,可是非儿怎么说也说不听,下次爹会再劝劝他的。”
“……爹。”
“嗯?”
婕儿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着,眼睛里充满痛楚。
“子非哥会搬离我们家,是不是因为他恨我?要不是我怂恿村民们喝下那妖怪的血,要不是我提议带人到外头去……长生不死,青春不老,根本没有人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
“……”
指梢末端隐隐发抖,瞬息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噩梦的一夜。
喝下疯子的鲜血,久病瞬间治愈的村人。
喝下疯子的鲜血,瞬间返老还童的村人。
然后,其它的村人们全都发疯了,拼命涌向那个疯子,不断地为那个疯子放血……
但一个人的血,怎么够全村的人喝?
有人割腕放血,要喂那个疯子喝,但那个疯子却怎么也不喝,然后那个疯子说了,只喝自己从活人身上吸取的鲜血……
疯子还说:“快做下决定吧,不然放着我在这里不管就好,因为太阳一出来我就会死了,杀死我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曝露在阳光底下……”
——那就暂时把这妖怪关起来,派人到岛外去吧,不管是买也好骗也好,带几个外人回来。
女儿的提议,竟然通过全村人的认同,他无法相信,这种事是不对的,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这是不对的……
——爹,您也同意吧,身为村长,自然要为村子谋福了,对吧?
女儿看着他。
全村的人都看着他。
他忽然没有办法说话了,就连摇头否决都做不到,只能不断地后退脚步,直到撞入男人的怀抱。
——昔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在昔文身边。
总是坚强面对一切,却又温柔的男人毫不惧于疯狂的村人,一如以往地表示对他的支持。
可是他想怎么做?他想说这是错的,不该做出这种事情,牺牲别人的性命换取来的长生不死、青春不老,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残忍!
一旦说出口,他还能留在这座岛上吗?
不能。
而离开了这座岛以后,他还能去哪里?这座岛,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家啊……
所以,他同意了,他同意让女儿带人出岛,同意喝下女儿取来的鲜血……他以为只有那一次,反正只有一次而已,只要牺牲一些和他不相干的人。
他错了,大大的错了,却已经回不了头了。
最后,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不是全村的人一直永远活下去,就是全村的人一起迎接灭亡……
“爹,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他随口编了个理由。
“昨晚是牲祭嘛,爹应该是累坏了,若是还累,再多睡一会儿也无所谓,那些牲礼的尸体由我处理就好了。”
一听到“牲祭”这两个字,他心中一震,嘴唇动了几动。
“婕儿,关于牲祭……从下一次开始,爹想用不着到杀十三个牲礼吧?可以的话,减少到十二个还是十一个……”
女儿皱起一双柳眉。
“爹,您在说什么啊?不是说过了吗?十三个刚刚好啊!一个用来让那个妖怪有进食的欲望,另一个牲礼的血由身为村长的爹独占,剩下的十一个牲礼的血刚好我们这些人分的不是吗?”
“爹不需要那么多……和你们一样都喝一小碗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爹,您是村长,怎么可以和村民一样都喝一小碗?更何况村民们也都认为爹的地位崇高,必须独占一个牲礼才行。”
“可是——”
“总言而之就是这样了,爹要还有意见……”女儿的眼角一瞥,嘴角噙上一丝冷笑,“不如女儿为爹召集全村的村民来决定如何?”
“不、不用麻烦了。”他讪讪地转过头去,不再作声。
女儿轻轻执起他的手。“爹,您是在可怜那些牲礼吗?何必呢?爹就是太善良了……但爹可不要忘了喔……”
猛地,女儿用力抓紧他的手,指甲深深刺进他的手背,他霎时痛得倒抽一口气,却不敢发出一点痛哼。
女儿抬眼瞪着他,一脸阴沉,嘶哑的声音像极了寂静夜晚的大海呜咽。
“爹,我温柔善良的爹,你可不要忘记当初是谁同意让我带人出岛去找那些牲礼回来的,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呐,爹,你知道吗?像你这个样子啊,就叫做什么你知道吗?就叫做伪、善!”
一字一字,女儿的咬字异常清晰,宛如要将这两个字深深印进他的脑海里一样。
“婕儿……”
女儿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放开手,将些微从发钗上散落的长发拨到耳后,脸上绽出柔柔一笑。
“爹,我还得去收拾那些牲礼的尸体,就不和您多聊了。”
女儿脸色变换的速度之快,令他着实愕然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您和女儿客气这些做什么?”女儿告别了一声,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后,又蓦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对了,爹,您能帮我一个忙吗?这个忙只有您才帮得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