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个性向来小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出热络以参与他的生活啊。
汤思嘉对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笑脸,走出房间,下了楼梯。
二楼厨房里,他正拿著一期厨具月刊,看得目不转睛。
“哇,今天的早餐有五星级饭店水准,都是我喜欢的呢!萝蔓沙拉、草莓优格、水果三明治,好丰富喔。”她提起精神,一样一样地点名说道。
“还有南瓜浓汤。”游远光合起杂志,舀了一碗金黄浓汤到白色瓷碗里。“快点吃吧。”
沉默蔓延在厨房里,只有餐具的声音冰冷地响著。
“明天星期日,你不是有场志工联谊活动吗?我可以一起去吗?”她开口说道,决定再试著跨出一步。
游远光惊喜抬头,黝黑眼眸紧盯著她的脸。
她在笑,可那笑意或者真诚,但其实也有些勉强。
他知道她想讨好他,但这份感动却远远抵不过他知情两人世界天壤地别的难受。
“你如果不想去,不用勉强。”游远光唇边笑意渐敛,粗声说道。
“我想去。”声音变小了。
她知道大家都是热心的好人,但她实在不习惯那样大声喧嚣的场合。她也不爱唱KTV,要她全程坐在台下听歌,对她来说很痛苦。
“你不想去的。”游远光直截了当地说出她的心情,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你去了,他们又要拱你上去唱歌跳舞,你要是拒绝会很尴尬,真上台了你又不自在,不如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汤思嘉点头。
厨房又恢复了静默。
汤思嘉只好努力地吃著早餐,表现出她忙到没空说话的假象。
其实,她确实比较希望星期日能留在家里看看书,或者是出去骑骑脚踏车,最好他也哪里都别去,陪她在家里。或者他们一起开车到渔港走走,他认得的鱼种类,连鱼贩都自叹弗如的。
但她不敢开口,因为她知道志工活动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游远光看她吃到眉头都皱了起来,也不免内疚了起来.
他干么那么凶啊?毕竟,他这阵子因为拚命地想在最短时间内拉近他们的存款数字,所以卯起来赚钱工作,陪伴她的时间已经大幅减少了啊。
“对了,妈要我告诉你,你星期六上午不一定非得看诊不可,她觉得你太累了。”游远光佯装无事地说道。
“健保局规定诊所一个月的看诊日,如果低于二十五日的话,健保给付就会变少很多。最重要的是,很多家长只有星期六才能带著孩子来问些问题。所以,我星期六还是要上班。”
“我知道了,辛苦了。”他说,也埋头开始吃早餐。
又……没有话题了。那他们之前在聊什么?
两人同时都在心里叹了一大口气。
“对了,下午我和一个业务有约,要看一台新机器,所以会晚一点回来,你别等我吃午餐了。”她喝了口浓汤,好像他们之间一点问题也没有一样。
“好,那我先回我家,你再到那里找我。”有一股怨气在他胸口冲击著,他觉得他快要没法子忍受这种冰冷的气氛了。
他憋得没法子呼吸了!他只想大吼大叫,出拳揍沙包或剁骨头。
“厚!”游远光从餐桌前跳起身,冲到流理台前面,瞪著窗户,用力地喘著气。
汤思嘉身子一颤,她重重咬住唇,觉得鼻尖一酸。
“你在生我的气吗?”汤思嘉颤声问道。
“我连我在生哪门子的气都说不出来,这才是我最生气的事!”游远光用力一捶流理台。
“你还在介意我爸妈的看法吗?”
“我不介意他们!”死鸭子嘴硬!
游远光懊恼地发现要他承认自己确实会自卑,不如叫他拿刀砍自己的手。
“我只是最近比较忙。”他大声地说道。
“那就减少一些工作分量,我可以维持这个家的。”汤思嘉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臂。一直都是他在付出,她也想要对这个家有些贡献。
“不用你出去工作,我也一样可以维持这个家!”游远光火烧屁股一样地跳了起来,凶狠地瞪著她,嗓门大了起来。“不要把我当成只能待在家里的煮饭工——”
“我从来没有只把你当成煮饭工。”汤思嘉试著要提高音量,眼泪却先盈满了眼眶。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曾讨论过你的朋友、工作?!”游远光直逼到她面前,肩臂剧烈地起伏著,喉咙里迸出忍无可忍的大吼,喊出了他这些时间的难受。除了一起生活之外,他们的世界难道是楚河汉界吗?
游远光的怒吼震住了汤思嘉,她无助地站在原地,一任泪水滑下她的眼眶。
“我们之间,每次都是我像三姑六婆一样地聒噪著我的事。这阵子,我尽量闭嘴,结果呢?我们之间就无话可说了!”
“我……”
“反正,你就是觉得我不懂你的世界,认为我没法子和你的程度画上等号,不是吗?你以为我没看到你那天和我一起站在慈莲台上时的难堪表情吗?你和你爸妈的嫌贫爱富有什么……”游远光气呼呼地大叫著。
汤思嘉说不出话,举起右手——
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清脆巴掌声停住了所有的争吵。
游远光像被施咒的石像,怔在原地。
汤思嘉缓缓地后退,手掌上焚烧般的麻辣,痛得她眼泪如雨下。
“我从没有那个意思……如果我有半点看不起你的话,我就不会嫁给你……那天在台上难堪,只是因为我没法子融入你的世界……”汤思嘉看不清楚他的脸,只好拚命地揉著眼睛。
她真的不想再为这种事情争执了,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一定要把她的心挖出来,他才会知道她真的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吗?
游远光看著她哭成了泪人儿,他比她还想大哭出声。
“思嘉……”他大跨步地直奔向她。
“你不要过来!”她蓦然大喊出声。
她的短发拂在泪湿的脸上,一双水眸狂乱地看著他。
她的失控让游远光站在她几步之外,一双腿生根似地扎在地上,心痛到想拿把开山刀砍他自己。
“我不说我的事情,是因为我的世界不有趣……因为我没有知心的朋友……因为就连护士们也都和我保持一定距离,所以我才会连结了婚都不想告诉她们……我除了看诊时间之外,都是一个人过日子的,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汤思嘉痛苦地低著头,不住地后退著。
“我能和你分享什么?抱怨看诊儿童有多顽皮?批评哪些儿童的父母有多么地无理?我喜欢听你说,因为你的世界比较有趣,这样也犯法了吗……”
汤思嘉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连自己都觉得替自己可悲了起来,难怪,他终于选择了对她淡漠。
汤思嘉颓下肩,觉得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崩溃了。
她冲出厨房,飞快地跑下楼梯,进入车库里,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开了铁门,用逃难般的速度离开了家。
游远光看著她的背影,却失去了追逐她的力气。他举步维艰地走到窗户边,看著她的银色奥迪飞奔离开。
“马的!”他的拳头用力地捶向墙壁,每一拳都揍得很扎实。他痛得龇牙咧嘴,却继续痛苦著自己的肢体,直到他手臂无力为止。
游远光颓然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鲜血淋漓、瘀青受伤的双手。
他活该!
谁叫他先用他的善妒与不安,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