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药钱,狗皇帝的苛税,船行的行费。银子,什么都要银子。我不忍爹爹吃四文钱的药,我也不愿哥哥出海。
若真要牺牲一人……我已陷入泥沼,舍我其谁呢?
四周因热水而迷蒙的白烟,在时间的催促之下,慢慢逸去,我见着哥哥的脸上,落下了像朝露一样剔透的水珠。
那是泪。
***
我没说洪原买我做什么的,但我知哥哥心知肚明。
事情摊开就是这样,不用找借口,不用为了圆谎而再编织一个谎。我心安理得。
我一直知道我心中挂最重的是哥哥,我不想让他见着我便为他的无能为力难过,所以我对哥哥撒谎,说得住进洪府。
「哥,」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将怀里一直揣着的东西拿出来,「这是娘死前给我的,娘欺我小,说想她便将这贝螺放在耳边,就会听见她跟我说话。」
「哥,别忘记我,要将它放在耳边想我。」我笑着说。在哥哥清澈眼瞳里,我见到自己甜甜的黎窝。像浪花一样,绽开了波纹。
哥哥将它脖子上的玉佩挂在我身上,一直目送我,我慢慢走,渐渐的碎步走,最后,我跑了起来。天空还是那么蓝,花儿一样娇艳,我相信,我也会活的很好的。
还没到洪府,远远便见到洪原像个陀螺似的,在洪府侧门转啊转。见着我,高兴的跑上前拎着我,一溜烟进了侧门,带我走过曲折的弯道,进一间布置十分贵气的房间。
「阿杰,你说要住进来,我便命人将这房间都整过了,以后你就住这,喜欢吗?」洪原亲腻的搂着我,高兴的说着。
「喜欢,」我将房间环视了一眼,抬头望着洪原,手指着角落的镜台,说:「这能搬走吗?」
「不能,」洪原拉我坐下,说,「以后会有丫环来服侍你梳洗,这镜台搬不得。」
「是吗?」我没再说话,任洪原拉着我躺到床上。
我和洪原纠缠许久,在夕阳的余光透进窗棂时,我趴在他身上喘息,然后,不经意,见到镜台中映射出的我。
我对镜子,由不喜欢,开始变成厌恶。
……………
「阿杰!你瞧瞧这是什么?」洪原的声音,大老远便响了开。
我正蹲在地上用刀削着竹子,打算作竹炮,听到他的声音,便抬起头来。
「你做什么?」洪原本来似乎想献宝,但见着我手中东西时,疑惑的问。
「竹炮。」我又低下头,继续对竹子奋斗。
「这刀你哪来的?又锈又钝,」洪原一把接过我手上刚刚才找到的柴刀,伸手从他靴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利刃,「要削掉哪?」
我指指关节的地方,「这头,还有这头。」
洪原没三两下,便将竹子去头去尾。
「然后呢?」洪原兴奋的问,比我还好奇。
「急什么?你没玩过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住到洪府后,我发现洪原以前喜欢招惹我,似乎是想引我注意,现下我是他的了,反而伤我一下都心疼。
洪原搔搔脖子,说:「是真没见过。」
我拿起早削好,一根刚好是竹管空心大小的细竹,又拿起碎纸沾湿后揉成一陀,依序放了进去,对着洪原放上一炮。
洪原自然吓一大跳,回过神后追着我跑。最后我在凉亭里被逮到,两人已气喘如牛。洪原压在我身上呵我痒,直到我流着眼泪服输。
「你不用去夫子那吗?」我拿起竹炮,在洪原跟我之间把玩起来。
洪原是独子,自己跟下人住东厢房,爹娘则是住西厢房,有钱人住的地方还真排场。我名义上是他书僮,但东厢下人聪明的很,对我无法控制时的呻吟声从不大舌。不过,他们也都避着我就是了。
「讲到一半,夫子告病返家。」洪原无辜的耸耸肩。
「少来。」我用竹炮敲了洪原一下,两人对视而笑。
洪原这才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雕的精细,玉做的扇贝。
我是很喜欢,但仍好奇问道:「做什么用的?」
洪原笑道:「猜猜,他的底突出一块小平台,你看呢?」
我左瞧右看,瞄不出个倪端。「猜不着。」
「这是纸镇,压着纸才不会乱飞。以后我教你识字,就能来亭子里写了。」
我不解的问道:「太贵重了吧?随便拿个石头不也能压住?」
洪原的眼神有着一股令我心惊的狂热,他附在我耳边说:「我给你的东西全是最好的,当然不能马虎过去。」
日子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过下去,我也过的惬意,醒来有人悉心梳洗,用膳有人端饭挟菜的,晚上是贪愉欢靡的。
见着镜子里越来越显贵艳的我,却开始讨厌看到水。
我不想忘记哥哥,但又怕想起哥哥。所以,我毁了约,我拿个小锦囊,将锦囊套住玉佩,将他刺人的光泽掩盖。
我将哥哥埋入我心里的最深处。像那深不可测的海,没入了,便难以寻回。但是,它不会消失的,它始终是在的。
外传 满月之潮 2
我待在洪府数月过去,终于泄了底。
一天,洪原和我打着闹着,嘻笑声慢慢被喘息声取代时,洪原的爹闯了进来。不过他爹没说什么,只是要洪原跟他去海行查帐。
父子俩走前,我蛮不在乎的低头将扣子重新扣上。
有天,洪原说要去海行查帐,他前脚踏出没多久,他爹后脚就踏了进来。我闷闷端坐着,不知该对眼前严肃的老者作何反应。
「任杰,」洪原他爹坐了下来,说:「原儿年轻气盛,跟仆下勾手勾脚是正常,但你也要节制,要劝原儿向好,这样洪府才留的了你。」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原儿最近迷着什么我是知道,但万想不到会迷你到这地步,任杰,你聪明,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罢?」
「嗯。」我点点头,眼神开始不定。
洪老爷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走上前摸摸我的头,很轻柔,就像哥哥摸我的头一样,「年纪这般小,也难为你了。」
「原儿本该也有一个弟弟的,但跟爹娘没缘,若他现在还在,也该是你这般年纪。」
洪老爷说完,便离开了。我一直都明事理,洪老爷交代我的本分后,我便了解事不可过,我开始跟洪原使软使硬,哄的他乖乖的按时去查帐,按时去夫子那。
一切都过的可以,但就在那年秋天,爹爹终于结束他的病痛,跟娘重逢去了。
我没见着爹爹最后一面,因为爹爹病危时,我正跟洪原在房里私混。
洪原跟他爹上京去谈生意,十多天没见着我,一回来,便将我和他锁在房内,不准任何人来坏他的事。
我一直到爹爹过身第二天,才知道我世上的亲人,又少一个。只剩一个。
哥哥没有怪我,他只是说,爹爹死前,一直喊着我。
将爹爹葬了后,哥哥不顾我的反对,搭上了许老头赴东洋的船。他说,要我等他回来,然后,为我赎身。
「我不会等你的!」我流着泪对船上的哥哥大吼。
我并不知道,我真等不到哥哥回来的那天。
………………
我开始偷偷跑去西厢,躲起来偷看洪老爷。
我并不知道我到底为何这样做,或许是一种弥补心态,好像多看洪老爷两眼,我对见不到爹爹最后一面的愧疚就会消失一点。
洪老爷知道我躲着偷看他,有次身旁没人了,他出声叫我到他身边坐下,要我泡壶香茗给他。
之后,我跟洪老爷,便有了一股默契,静懿的,悠闲的,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