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耸耸肩,他径直走到汪彦君前面,「饭留给那两个小鬼吃,我们先去看医生再吃饭。」
「彦君等等,」杜风这才想起他今天登门的目的,「今天截稿,你没忘吧?」
「我没忘,但是今天画不完。」他为难地看向尹正,「我们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去徐医生那里?反正每个礼拜都会去……」
「不行。」异口同声的,说话的两人分别看了对方一眼。
「怎么会画不完?你昨天不是在电话说今天会好吗?」杜风尴尬地咳了咳,他绝对没有责备汪彦君的意思,只是要厘清他为何画不完的原因。
杜风目前在电视台当制作助理,每天忙得跟狗一样,理当拿稿子这事应该是跟他扯不上边;但因为前几年意外的将绘本拿去投稿并得到热烈回响后,他这个热心义工编辑就这么当到现在。
「画坏了,有一张要重画。」汪彦君避重就轻地说。
一旁的尹青彦识相地悄悄退到饭桌吃饭,心里碎碎念着:都是大狗熊!让今天的好戏都毁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赶出来?我去跟出版社说一下。」
「明天早上可以吗?如果你忙我就自己叫快递送就好。」
「明天礼拜天你忘了啊!哪有快递?而且我不确认一下,你一定不是忘了这张就是忘了那张。」
「好了,就明天早上。杜风,我要先送小彦去医生那里,你走的时候记得交代青彦锁门。」尹正打断杜风的啰唆,他帮汪彦君拿起外套拉着他离开,剩斗嘴斗不停的两人继续一边吃饭一边吵架。
「喂。」尹青彦喊了对面的人。
「小鬼你再那么没礼貌,信不信我揍你?」杜风头抬都没抬,但口气十足威胁。尹正跟汪彦君在的时候他都敢出手了,没道理现在家里没大人他还客气。
「你干嘛三天两头来找汪彦君?」尹青彦噤了噤声,他收敛了一点问。
「我哪有三天两头来找他!」杜风反驳,他反讥回去,「你才是跟屁小鬼,天天报到还敢说我!」
「爹地在这里,我当然来这里!」
「小鬼,你没看到你爹地想把你丢出去吗?」
「他敢丢——汪彦君会把我拉进来。」
「讲得这么理直气壮?你不好好读书,干嘛来打扰他们?」
「爹地不回家我当然来这里啊!所以是汪彦君的错啦!他干嘛缠着爹地不放!」
「小鬼,」杜风上半身轻易越过餐桌,伸出手捏住尹青彦的耳朵,无视小孩的鬼叫,轻轻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欺负汪彦君,给我小心点!」
「我哪有欺负他!」尹青彦大叫,他挣扎地想让耳朵离开魔掌。「你放手啦!可恶!你才给我小心点!」
「最好是这样,今天的画报销我看也是你的杰作吧。」杜风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讨厌这个尹家小混血,从小鬼上小学开始,汪彦君每周都会出点问题。
尹青彦挤了挤眼泪,在他放声大哭后没多久,杜风终于放手。他揉着发疼的耳朵:「你是卑鄙小人,欺负小孩子!」
「总比有人装着小孩子欺负大人好!」杜风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让我发现你欺负他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杜风在汪彦君家的沙发上不小心睡着了。
所以他被电话吵醒时,房间内睡着的尹青彦也跟着醒来。
「是,这里是汪彦君的家。」
「你好,这里是马偕纪念医院,汪先生跟友人发生车祸,目前在台北总院……」
第六章
汪彦君才刚从手术室被送到外科病房,麻醉药让他至少要再睡上个几个小时。
棉被底下脚的位置有着生硬的形状,他的脚卡在被压扁的车体中,小腿骨粉碎性骨折,碎骨压迫并割破动脉,造成严重出血。
因被卡在车体失血过多而造成休克,在送医紧急取出碎骨并接上钢板后,长达五小时的手术才得以结束。
一旁疲惫趴在床沿边休息的杜风,心疼着床上的汪彦君。
「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但是右脚无法恢复以往正常的行动,而钢板取代腿骨的后遗症,或许现在还不明显,但他的肌肉会渐渐萎缩,靠复健或许能够不靠拐杖,但是要恢复以往的状态也是不可能的事。希望你们多给他心理建设,这个残疾会伴他一生。」
主治医生在手术等候室跟他说的话,还像雷响过后般地在脑海盘旋。
要他怎么开口?
在天空出现一丝曙光时,床上的人蠕动了一下。因清醒而感受到恶心及晕眩并不是最难受的,止痛剂即将消退的疼痛让他动一下便哀嚎出声。
「你、你还好吗?」惊醒的杜风手足无措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汪彦君疑惑地问,想知道在相撞的那一瞬间后,他的世界起了什么变化。
「车祸。你的腿有点糟,不过医生说复健就会恢复八、九成的,你别担心!」杜风笑笑的安慰汪彦君。
但其实说到别担心的地方,他声音有点虚;汪彦君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宽大的病人服隐约可见他锁骨上的旧伤,还有那棉被底下惨不忍睹的新伤。
靠复健真的能恢复到不用拐杖行走的程度?
他挑好话讲给汪彦君听;那医生是跟他说实话,抑或也是挑好话给他听?
「尹正呢?」
杜风做做鬼脸,「他在另一间病房,不过你最好不要去找他。他家人都在,可能不太好。」
「嗯,我知道。」汪彦君顺从地点点头。
一旁走进一位护士,为汪彦君做例行检查。杜风看了一下手表,他道:「小彦,我去公司处理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嗯。谢谢你,别担心我,你忙你的。」
「这时候还跟我客气?对了,这个还你。」杜风拿出一枚戒指递给汪彦君。「盒子被血弄脏,我稍微冲了一下,还没干。」
汪彦君觉得眼熟,随即他直觉地说:「这是尹正的。」
「不是吧,这种戒围他是要戴小指吗?」杜风惊讶地说,因为他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所以他直觉地从警察手里接过这枚戒指。「盒子已经很旧了,我不觉得那是尹正要拿来送人的。」
「那就是他太太的……」
「这是男戒吧?」
汪彦君感到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淹没他,比对了自己的手,戒指一下就套进他的无名指。
款式相同的戒指就戴在尹正的无名指上,他一直以为那是跟林家千金的婚戒。
在杜风即将走出房门时,汪彦君才又欲言又止地出声问:「他没事吧?」
「你还是先担心你吧!」杜风苦笑地回答。
***
男人看起来不比地下道的流浪汉好到哪去;除了比较干净外,头发不知多久没剪了,衣服扣子扣得歪七扭八的,明明是寒冬却穿了件短裤。
还有他行动不便,肌肉明显萎缩的右脚。
车祸后放弃复健的汪彦君与其说没有拐杖无法行走,不如说,他厌恶跌倒,现在日常生活全由杜风一手照料。
不愿出门的汪彦君,从短发一路留长的头发参差不齐也不愿剪,每天起床便是到书桌前画图,画到累了便趴在桌上打盹。
杜风前天出差去了,他委托人送三餐并照料汪彦君,但汪彦君根本不让别人碰他身体,穿长裤这样吃力的事往往就用短裤打发了。
而今天,有了意外的访客。
门铃响了好几声,汪彦君才惊醒,他吃力地捡起拐杖,走到门前开了一点缝张望外面。门外是一张他熟悉,但却又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