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常留瑟显然地听见了什么响动,由远及近,铿锵作响。
是刀剑急速碰撞的声音。
「他已经来了,你的垂丝君……」季子桑低头捉住了常留瑟的手,猛地将他扯到自己怀中,「现在你跟我走!」说着他便架起了常留瑟,拖着就要往另一处洞口离开。
常留瑟自然挣扎起来,季子桑不敢使出武学来直接将他击晕,便从怀里取了枚朱红色的丹药凑到他嘴角上,威胁道:「吞下去……」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的刀剑声猛然停止了,紧接而来的是两道亡命时的惨叫声。
常留瑟闭着双眼,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季子桑心中大骇,再顾不上塞什么丹药,愈发使劲地拽着常留瑟离开石床,紧走几步赶到了洞口——正好对上了一把青蓝色的长剑,兀然从洞外黑暗的直抵进来。
「哪里去……」垂丝君高大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剥离出来,他浑身上下几乎被血液所浸透了,就连额前的头发也紧紧地贴在了面颊上。
石林里面的火把照亮了一双犀利如鹰隼般的眼眸。
面听见了他的声音,常留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确实如约来寻他回去了,这一瞬间常留瑟心中霎时既是欢喜又有忧虑。
垂丝君身上那么多鲜血,恐怕也是受了伤的。
在垂丝君将陆青侯抢回山宅之后,常留瑟确实也曾想像过男人为了自己而搏杀,当时只觉得是白日作梦,然而当现在真正地看见了,心中却没有半点的得意与满足。
「大哥……」他试探着开口,将一切的担忧不安经由目光传达过去,而得到的竟是男人破天荒的一个微笑。
「我没事。」垂丝君说道,「你再忍耐一会,我们一起回去。」
获得了如此安慰的常留瑟,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他轻轻地喏喏了几声,最后也只百感交集地说了一个好字。
「你们都给我闭嘴!」季子桑狠狠地箍住常留瑟的脖子,拖着他疾退几步,依旧将那枚朱红的药丹凑到他嘴边,一面威胁道:「你不要过来,否则我让常留瑟生不如死!」
仿佛是这时候才看到了季子桑的存在,垂丝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挽一朵剑花,干脆俐落地将太凤惊蓝插进了脚下的岩缝中。
「我不过来。」他说,「但你也绝对逃不掉。」
季子桑定了定神,用力拽着常留瑟躲进了石林中央繁茂的石笋群里,在他头顶上十余丈的高处,正是直通外界的一方岩口,从半空中筛落下凄凉的月色,投射在他黑色的长袍上,仿佛一缕游魂。
「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他的声音在尖锐的石棱之间缠绕,幽幽地飘荡过来:「想想曾经,我也算得上你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走到今天这步实在觉得感慨。」
「用不着假惺惺。」垂丝君厌恶地打断他:「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耍弄心计,会有今天这番下场也不足为奇。」
「咎由自取?」季子桑禁不住冷笑,他拍了拍胸口道:「十余年来,我如何对你天日可见,却竟然还比不上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小鬼,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心中是何种感受!」
垂丝君默然无语。
季子桑便主动接下去道:「是仇恨。」
直到现在他还忘不了,常留瑟第一次来到临羡的那个下午。
义庄后门的小巷顶上蒙着人皮顶棚,下面堆满了各种古怪的物什,蛇虫毒物悄悄地潜藏着。
垂丝君虽然板着脸,却时不时地回头看顾,掩饰不了对于身后人的关注。
从那时起,季子桑便决定要仇恨常留瑟。
仇恨这个眼带桃花的青年,仇恨他看着垂丝君的目光。
那么专注幸福的眼神,不仅让季子桑想起了陆青侯也曾经透过自己脸上的面具,注视着归尘主人。
那个霸道地夺取了属于他的那份阳光的男人,那个游刃有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够将世间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
季子桑嘲笑自己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正因为归尘主人的一手遮天,大权独揽,自己才会被迫浸淫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成为禁脔,在毒药般甜蜜的独占中,慢慢生长成为一条鲜艳而冰冷的毒蛇,永远盲目地追寻着别人的热度。
见他出神,垂丝君便趁机试探道:「你对我来必是真的喜欢,我只不过是第一个把你当作朋友的人,第一个把你当作季子桑,而不是归尘主人的影子的人。」
这话见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季子桑的心思。
他不觉有些慌张地否认道:「我与你的事,与归尘主人没有半点关系!」
垂丝君立刻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尸陀林,为什么要对归尘主人下毒手?」
「因为我想取而代之!」季子桑不假思索道,「我想要成为唯一的尸陀林主,仅此而已!」
「自欺欺人。」垂丝君冷酷地拆穿他的掩饰,「对一个高手瞎眼剐骨,这些都是比取他性命更困难的事。你既只是想要取而代之,又为何不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因为,那是因为——」季子桑想要回答,张了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胸中堵着一口气,将眼睛憋得通红。
垂丝君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他未竟的话语道:「因为你根本不希望他死!因为你只想让他再捉不到你,只想让他无法掌控你的存在!」
「不是这样!」季子桑被垂丝君这一连串的逼问冲昏了头脑,他浑浑噩噩地再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石笋上大声否认。
然而垂丝君却更加冷酷地说道:「若是心中无事,又何需这般争辩,你且扪心自问,看看自己过去的种种言行,究竟代表着一种怎么样的态度!」
季子桑闻言,心尖儿上一点血肉刺痛起来,他皱了皱眉,记忆宛如不受约束的洪流,一下子喷涌而出。
他陡然记起那被刻意埋葬的无数个夜晚,自己被赤裸地锁在床上,一边承受着肉体的快乐,一边积蓄着内心的愤怒。
直到地狱的火焰一点点从骨子里侵蚀出来,由内而外,将整个人彻彻底底地灼烧了一遍。
那种感觉,是痛,还是快?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或许自己也是如垂丝君一般矛盾的人,被爱的时候就选择了恨,而离别的时候,则忍不住想要去爱。
至少在他亲手剐出归尘主人一双髌骨的时候,看着那一片血污之中的男人,季子桑也从未真正感觉到任何报复的快乐。
于是他便有些茫然。
「你且承认了罢……」常留瑟竟也在他身边幽幽地附和道,「你至今都与归尘保持着联系,鸿雁传书,互通有无,又有哪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会在殊死搏杀之后依旧保有如此贴切的关系?」
「我叫你闭嘴!」连自己都未能省清的困惑被别人轻易地看穿,季子桑倍加狂乱地揪住他的衣襟。
却没料到经过一段时间的蜇伏,常留瑟已积蓄了一些气力来反抗,他猛地扣住季子桑的手腕。与此同时,垂丝君立刻足尖一点向二人扑来。
季子桑又急又怒,急忙将那枚血红的丹药塞进常留瑟口中,卡着他的脖子向下一迭。
常留瑟慌忙想要推拒,却已是太迟。
垂丝君铁青着脸色,看着那一枚鲜红消失在常留瑟口中。
下个瞬间,他一把捉住了常留瑟的手臂,迅速将他从季子桑身边拉开,咬了咬牙一掌拍上他的后背,常留瑟当下吐出一口酸液与鲜血,然而其中却并没有半点丹药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