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候才在心里认定了常留瑟的出轨与背叛,只觉得一股被离析崩解了的痛苦,立刻提剑向他沖去。
常留瑟元气未复,手边也没有合称的兵器,但却异常冷静。他不慌不忙地避开男人盛怒的攻击,同时处处留心,处心积虑地要与垂丝君短兵相接。
太凤惊蓝是一柄长剑,贴身搏斗时几乎派不上用处。常留瑟便故意在他身边游走,为的是消磨男人的意志。
然而垂丝君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干脆弃剑肉搏。
常留瑟的拳脚功夫都是他传授的,又岂有打不赢的道理?常留瑟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更是无心恋战。
「尸陀林救众听令!活捉刺客者,重赏!」眼看被垂丝君逼到了绝处,他突然大喝了一声,那些与他一同习武的教众方才如梦初醒,一气儿奔上来。
而常留瑟则顺势退到了后方。
垂丝君只想要找常留瑟的麻烦,奈何被一群杂兵所阻挠,双方实力虽然相差悬殊,然而寡难敌众,解决起来也尚要花费时间。倒是这段时间以来积蓄的怨念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垂丝君猩红了双眼,再度捉剑腾身,化为嗜血的修罗。
佛头山前面的空地顿时纠结成一团的杀阵,红色血液在半空中翻飞,断肢残臂随着叫喊声不断落地。
空气中渐浓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常留瑟退到后面,获得了暂时的喘息。
再这样下去,垂丝君迟早还会杀过来,而此时此刻的常留瑟,已经忘了还能够选择逃走。
他只是看见在血腥屠杀的间歇,男人赤红色的眼眸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直到看见自己的踪影,然后如鹰骛一般牢牢地禽住,凌厉而执著。
他要他!垂丝君要常留瑟!常留瑟脑海中灵光一闪,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躲在远处的季子桑,竟然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再向杀阵奔去。
众教徒见明妃归来,都以为他又要亲自与垂丝君较量,于是再度退开,留下浑身上下披满了他人鲜血的垂丝君就立在风暴的中心,剑尖儿上还挑着不知是谁的眼珠子。
他一看见常留瑟过来,立刻将剑身上的血迹一甩,就要冲上来。
常留瑟也不再退缩,顺手抄起别人的兵器迎上去,二人短兵相接,来来回回七八个回合。
常留瑟手上的俗品如何敌得过垂丝君的神兵?未过多久便卷刀弯折,但常留瑟却不仅不退不躲,反而愈发凶猛地徒手来接利刃。
这倒让垂丝君吃了一惊,由攻为守,眼看着情势就要被扭转过来。
谁知三招未过,常留瑟突然主动显出破绽,挺起胸膛迎向太凤惊蓝的剑尖!事发突然,且因为他背对着众人,众教徒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垂丝君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没能收回三尺余长的太凤惊蓝,那青蓝的剑刃,就斜斜地穿过了常留瑟的胸前!
「呜……」常留瑟痛苦地呻吟了一句,垂丝君眼前顿时一片殷红。
手中的兵器滑落在地,常留瑟向前倾了倾,身子将倒未倒之际,便不自觉地伸手扶到了胸前的刀刃上,殷红的血水立刻沿着血槽一路滚落,灼痛了垂丝君冰冷的手背。
男人顫抖着手将剑刃抽出,常留瑟又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周围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
常留瑟中了一剑,他咬了牙不再发出半点呻吟,却忍不住因疼痛而抽搐,像一尾脱了水的红鱼,逐渐丧失生命活力。
慢慢地,他将一直捂住胸口的左手抬了起来伸向垂丝君,沾了满手的殷红从尖垂挂下来,好像一朵怪异而妖艳的龙爪花。
「常留瑟……」垂丝君方才如梦初醒,奔过去将他搂进怀里,而这时候小常一般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男人惊慌地去捂他的胸口,而更多的血液从五指之间渗流出来。
常留瑟双唇上的血色迅速流失,苍白如纸。
「常留瑟!常留瑟……」他伸手轻轻拍着小常的面颊,几乎是在请求他睁开眼睛。
常留瑟终于在他怀里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努力着将手按到垂丝君的掌心。
「不就是一条命么……」他说得很吃力,「还给你……下辈子不再欠你,各走各的……路。」
「不、不!」垂丝君心中涌出一股惶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有怎么样的心情,只是恍惚觉得一颗心被分裂成了两个半,一半叫嚣着被背叛的愤怒,而另一半却早已经紧紧搂住了常留瑟,生怕失去。
他不能因为陆青侯而失去了常留瑟,更不能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常留瑟蜷在垂丝君杯里被紧紧地搂着,他细长的睫毛抖了抖,轻声道:「放开我……我不是陆青侯,也不敢肖想与你合葬,只是我还有……有最后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什么?」垂丝君未假思索地靠近他耳边。
「我说……」常留瑟慢慢仰起头,突然回光返照似地蹬大双眼,反手一记凌厉的手刀。
猝不及防的垂丝君闷然倒下。
小常一手捂住了伤口,慢慢支撑着坐起来。
「我说我又要骗你一次。」
立在远处的季子桑,万万没料到如此突兀的转折。
他心中一惊,就想要将垂丝君抢回来,然而常留瑟却主动伸手指了指他,喝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将他拿下,送给尸陀林主!」
众教徒这才望见了季子桑,他们也知道尸陀林主喜欢美人,远处这个明艳得雌雄莫辨的人,显然能够博得林主的欢心。
此次垂丝君在佛头前大开杀戒,折损了林中不少教徒,更害得明妃重伤,待到尸陀林主回归,必然会雷霆震怒,然而若能够俘虏了这个美人,多少能够做些挽回,于是立刻围拢上去。
而这时候,季子桑却退缩了。
以他的武学修为,尚不至于害怕这些散兵游勇,但不知为什么他反无心迎战,虚晃了几招之后,只狠狠地看了常留瑟一眼,便转身闪进浓浓的荫翳中。
常留瑟看着他离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落下来,他口中呕出一口甜腥,整个人顿时瘫软。
边上的教徒慌忙来扶,他却掘强地用手撑住了,转向犹自昏迷的垂丝君。
***
待到尸陀林主回到尸陀林,已是垂丝君血洗佛头山的次日。
他依旧穿着精致的宽大黑袍,带骷髅面具,无声地穿过山体内部一连串死寂的石廊,骷髅犬牙上的红宝石互相撞击。
石廊的尽头,左右对开了两间石洞。
他刻意用手持住垂下的宝石,无声息地走到左手洞外,透过华丽珠帘向里窥视。
洞里,常留瑟正点燃了一支香。
被布置得奢华的石洞中,自洞顶垂下的水晶床引人注目。常留瑟坐在床边,慢慢地将薰炉放到地上。
他披散着头发,穿一件宽松的青长袍,领口大敝了露出一截苍白的肩颈、以及胸口层层包裹了中药的布巾。
垂丝君的那一剑刺得斜了些,恰好自下而上穿过了常留瑟的锁骨,所以血虽然流了不少,却没有生命危险。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他便一直守在垂丝君身边。
垂丝君正躺在华丽的床上,浑身被解脱得只剩下亵衣,季子桑离开之后,常留瑟又让他吸入了些麻痹的药物,这才一直沉睡到现在。
「大哥……」常留瑟撩开了晶帘的一角,柔声唤道,「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