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上 泰山府君都状
……转凶为吉……
三魂七魄皆还……
……五脏六腑……无变归来……
奉祈谨启
天德元年五月二十四日 从三位右近卫中将源朝臣 谨启
「请博雅大人在这个空白位置写下名字吧。」
贺茂保宪走出书房,将写好的都状递给博雅,博雅毫不犹豫地接下他手中的朱砂笔签下了名字。
「博雅大人,请容我再提醒一次,你这么做,晴明不会高兴的,而且,这种事是不能回头的,命,没了就没了,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博雅露出安心的微笑。
「我不怕晴明不高兴,我只怕他丢了性命,保宪殿,我就不留信给晴明了,因为他看了信,一定会像我看了他的信那般地心碎痛苦,就请帮我带句话给他:我源博雅,下辈子还要再爱安倍晴明!」
不需什么多余的言语,只这么一句,就完全诉尽了博雅的浓情蜜意。
博雅在晴明身边躺下,又再深深地看了他一次,然后闭上眼睛。
贺茂保宪摆了简单的祭坛,拿起都状开始读着,那—声声听在博雅的耳里都有如天籁,把晴明带回人世间的天籁。
感觉到异象,贺茂保宪放下都状然后两指伸向博雅。
「博雅大人,我也代晴明谢谢你的舍命相救。」
贺茂保宪开始念咒,博雅的意识渐渐模糊,在脑子一片空白之前,他仿佛看到了晴明一身纯白狩衣的清丽模样在对着他微笑。
祭典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完全结束后,贺茂保宪就退到一旁守着。
他惋惜地看着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博雅,以及他身旁呼吸仍然薄弱的晴明。
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却硬是要生死两别,博雅是晴明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醒过来的他又到底受不受得了这样残酷的打击?
晴明的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和博雅感情也不错的萱草还是难过地流下眼泪。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将性命换给晴明的。
「保宪大人,请去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让我在这里吧!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博雅大人在我眼前……或是根本就是在我的手中,从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的情景啊!」
他的确是一时动了私心而接受了博雅的要求,但清醒后的晴明面对这样的事实,又情何以堪呢?
***
晴明在第二天正午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在傍晚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晴明!」
「晴明大人!」
贺茂保宪和萱草的声音同时响起,晴明慢慢移动了眼睛,在床榻前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后,露出了仍有些虚弱的微笑。
「是你们啊!原来我还在人世吗?」
「晴明,你没事了。」
「是吗?没想到我这身子还挺强健的……」
晴明的眼睛越过了贺茂保宪及萱草,看着后方及两旁。
「……博雅……不在吗?」
「博雅大人他……」贺茂保宪脑中挣扎着是否要将实情说出,但是萱单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晴明觉得有问题。
「萱草,你说!」
被晴明问到的萱草犹豫地转头看了贺茂保宪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的两人都支吾着不说话,晴明皱了皱眉头,然后突然伸出两指凑上唇边。
贺茂保宪立刻拉下他的手。
「晴明,不可!你才刚捡回一条命,现在用咒很危险。」
「那么请师兄直接告诉我,博雅发生什么事了?」
「博雅大人他……他……我……昨日应他的要求……行了泰山府君祭……」
泰山府君祭?晴明不用多想就知道了这意思。这普天之下,愿意连眉头都不皱地将性命让给他安倍晴明的,也就只有那一人了。
「博雅……」晴明的眼神空洞起来,喃喃地念着博雅的名字。
「晴明,你不要这样。」
晴明抬头望着贺茂保宪。「师兄为何要这么做?」
贺茂保宪叹了口气,意料中的质问到来了。
「晴明,萱草可以替我作证,她知道我花了多少心力阻止这件事发生,但博雅大人对你的心意,你不会不知道,他到最后甚至拔出长刀架在我颈子上,逼迫我行泰山府君祭!」
晴明到底也还存有一些理智,他很清楚博雅的选择,如果立场对调,他也会这么做,这件事,一味责怪贺茂保宪并不公平。
只是博雅……你这么做,要叫被留下的我该如何是好呢?
晴明闭着眼流泪,不自觉想起了往日和博雅相处的一幕幕情景,本来已经湿润的心此刻再度干涸,博雅在用力把他拉出寂寞的空间后,自己却先离去了。
那么他一人,留在这光明的场所又有何意义?他宁可寂寞一辈子,宁可清冷淡漠一辈子,即使平安京翻覆,世界倒转都无所谓,他住乎的,只有博雅一人啊!
萱草把博雅留下的话告诉了晴明,晴明霍地从床榻上站起,虚弱的身子还摇晃着。
「博雅呢?我要看看他!」
「晴明!博雅大人已经离开了,你看了也没有用的!」
「博雅不该死!」
晴明回过头,美丽狭长却带着愤怒的双眼里聚满了泪水,
贺茂保宪看了也难过不已,他双手按着晴明的肩膀。
「晴明,没有人该死,你和博雅大人都是,只是神开了你们两人一个玩笑,让你们在这个时代,背负了太多的危险和坎坷而相爱,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如果你有亲眼看到博雅大人望着昏迷不醒的你时那种心碎模样,你就不会辜负了他这一片心意。」
他怎么会不了解?怎么会!但是……
他抬头,深深地看着贺茂保宪。
「师兄,这条命……我要还给他!」
「乱来!简直是乱来!」贺茂保宪高声怒斥着。
「晴明!你冷静一点好吗?现在在你身体里的是博雅大人宝贵的生命啊,你就要这样像踢球一样,又把他踢出去了吗?」他急得大喊。
这相爱的两人,怎能把生命当成儿戏一般地让来让去呢?
「师兄若是不愿意再行一次泰山府君祭,那么我只好去找道满大人或是弥川大师。」
「晴明,不是每个阴阳师都会泰山府君祭!」
「我可以教他!」晴明也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晴明,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好吗?」
「没有办法可想,要博雅活过来,只有拿一条命去赔给他!」
贺茂保宪叹气。「没有办法也要想!再说,也应该先看看保安亲王的情况,这是晴明你应该要做的事啊!」
晴明半眯起眼睛看着庭院。「如果博雅不在,任何事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保安亲王也—样,那男人,也一样。」
在爱上博雅之前,安倍晴明本来就只是一个每天吃饭睡觉,上朝做着例行公事的阴阳师。在他心中,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谁谁谁的死活都与他无关。
「晴明,就算要行泰山府君祭,也还有七天的时间,你就让我回去想想办法好吗?保安亲王的事,我会去替你打听一下。」
晴明不语,良久之后才开口:「师兄,你知道我对博雅的心意的,是吧?」
「我知道!晴明,我会尽力的,这几天你光好好休息好吗?」
贺茂保宪交代了萱草几句之后离去,晴明来到小房间里,博雅就躺在薄垫上。
晴明坐在一旁盯着他看,脑中闪过每一句博雅曾讲过的话。
「晴明,就算要我为你牺牲性命,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傻瓜,谁要你那么做了! 」
博雅总是用坚毅的口吻说着这样的承诺,他也总是微笑地这么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