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美食和香味环伺的环境里,穆海清坐立难安,勉强点了一碗馄饨汤放在桌上,只是为了能坐在店里等人,一口也没下肚。
过于亮丽的外型为他招来了不少来店客人的目光,连身材圆滚滚的老板娘也不时抬头注意他的动态,看那对警戒疑惑的眼神,十之八九是把他当成混帮派的不良少年了!穆海清不自然地推推眼镜。
在室内还戴着太阳眼镜的确是很奇怪,可是拿下眼镜恐怕更引人注目……他一面轻拨金色头发,一面不时盯视着手腕注意表面的变化。
从铁人便利商店走到这里绝对不需要五分钟以上的时间,用爬的也该爬到了,那个人应该已经下班了……会不会是忘记了?正当穆海清犹豫着该不该回头去找方守勤,老板娘以她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门对着经过门口的男人打招呼:「嗨!阿勤,下班了?今天这么晚呀!要不要来份烫青菜?」
「不用了!」
男人的语气有些窘迫,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赶着回家。阿毛等我吃饭呢!」
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穆海清望向门口,赫然发现那道修长的身影。
方守勤已经换下制服,廉价外套磨损得褪了色,裤脚起了毛球,布鞋上也有多处绽线,衣着清洁却老旧。
他对「古董」似乎有特殊的偏好。
好意被婉拒,老板娘脸上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表情。
「下次一定要捧场啊!」
方守勤对她友善地点点头。
穆海清这才发现,方守勤对人并不总是那么愤怒又充满敌意的。
方守勤远远地见到穆海清还在店里,一时想起自己和穆海清约好了却忘得一乾二净,脸色不禁微赧,走到穆海清面前,「抱歉,下班拖了一点时间……等很久了吗?」
他忙着检点店里过了保存期限要丢掉的商品,耽搁了几十分钟;等到搜刮完也把约定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穆海清斜抬起头来,透过墨镜冷冷地望着他,「将近一个小时,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久。」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的……」
方守勤一时慌了手脚,随即低下脸来,露出惭愧的神色,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方便的话,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就在附近,走两分钟就到了。我不吃东西,不好意思在这里停留太久。」
穆海清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付帐时,老板娘有几分惊讶地上下打量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阿勤,他是你朋友呀?这么时髦。」
在她那个年纪的人口中,「时髦」可不是什么称赞的形容词。
「唔、嗯。」
方守勤含糊地承认了。
第二章
跟着方守勤进了家门,室内的凌乱让穆海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方守勤把散落了一地的旧杂志和衣物踢到一旁,从桌下拉出椅子让穆海清坐,又倒了杯冷开水给他,「抱歉,没什么好招待的。」
自己则在床边坐下,从塑胶袋里翻出新买的猫食罐头打开,倒扣进床脚边的猫食盆里。
阿毛一下子就从桌子底下窜了出来,擦过穆海清的足踝,把他吓了一跳。
「你有养猫啊!」
穆海清不觉莞尔,他也喜欢猫,可惜没时间照顾。
「是呀!难不成你以为牠是狗吗?」
方守勤打趣道,低下身子摸摸阿毛高高隆起的背脊。
「袋子里还有很多泡面和饼干,不过都过期了,不怕拉肚子尽管拿去吃。」
穆海清摇头表示坚拒,「既然都过期了,你还带回来做什么?」
「吃呀!」
方守勤拿了一个红豆波萝面包撕着吃。
「不怕拉肚子?」
穆海清反问道。
「不会。拉个几次身体慢慢的就习惯了,现在根本不会闹肚子了!而且我也会挑选。谁说晚上九点钟过期的生鲜食品到了十点钟就不能吃了?」
「常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穆海清提醒他,顺手抄起空罐头端详,不禁有些好笑。
「你给猫买新鲜的鲔鱼罐头,自己却吃过期食品?」
「当然了,阿毛是我的宝贝儿子。真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猫咪项坠在穆海清的颈下闪闪发亮,镜头上的他显得野性而耀眼,下了镜便平易近人,有如邻家男孩。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剪报,照片中的女明星衣领开得很低,胸口微有走光。
「这是从著名的八卦媒体八周刊上剪下来的。我请经纪人帮我留意,从最近的娱乐新闻里找出看起来像老相机拍摄的狗仔照,结果就发现了这张走光照,再向杂志社打听关于你的消息……取景和角度都不错,我很喜欢。」
听到相机二字,方守勤顿时变了脸色,难受的情绪涌上心头,「你们砸烂了我的相机。」
「是社长砸的。」
穆海清纠正他。
「那只玉面狐狸……是谁砸的有什么分别?反正相机坏了就是坏了。」
「我赔给你。」
穆海清放下空罐头。
「赔?你怎么赔?」他痛心地说,「莱卡旧型七五已经停产很久了。」
「我买一台新的相机给你。或是……」
穆海清环顾他所居住的环境,破旧的壁纸上到处都有膨胀翻起的痕迹,地方又小又脏,稍微有一点经济能力的人都不会窝在这里。
「也许你比较需要现金?」
穆海清的话让他忍不住动气了。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要我的相机!」
方守勤霍地站了起来,连阿毛也惊愕地抬头望着主人,暂停进食的动作,「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
穆海清抿了抿嘴唇。
连这种基本的数据都不清楚,很显然的,方守勤不是他的影迷,穆海清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和我二哥同年。那台相机比我二哥还老。如果他们同时挂在窗口,我只能择一而救,我绝对不会选我二哥。」
「……你二哥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很伤心。幸好我没有兄弟姐妹。」
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份了,方守勤脸色微赧,语气里的愤怒和痛心却丝毫不减,「那台相机对我而言很特别。抓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抓,就抓父亲手里拿着的老相机镜头……从小到大,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太多无法取代的回忆和梦想。这些回忆,你想拿什么来弥补?什么能够弥补?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因为我不知道!」
方守勤重新跌坐回床上,两手抓着头发,痛苦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另一台同样型号的相机呢?」
穆海清踌躇着,思考找到另一台莱卡旧型七五的可能性,「机率不高,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帮你留意吧!」
方守勤低垂着肩膀,没有抬头,「就算你能找到,却再也不是同一台了!」
「再痛苦、再悔恨,你的相机能够恢复原状吗?坏了就是坏了,生活还要继续。」
穆海清把吃饱了正在舔爪子的阿毛抱到膝上,发觉这只看起来瘦瘦的杂种猫竟然是意外的沉重。
他抓着牠的右前脚对方守勤挥挥手,「振作起来,你还要养我呢,喵!」
方守勤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阴霾一扫而空。
窗帘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窗口下靠墙边的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几本摄影集,最外围则是厚重的相簿。
方守勤顺手抽了一本摊放在床头,那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空旷的平坦处,他和穆海清并肩趴在床上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