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帐蓬并没有什么稀奇,里面有一张几案,几个柜箱和一张东辽人的软床。乍看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艳娘却出入这里,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她走到几案旁,看到上头摆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欧阳雨轩亲启」的字样。难道艳娘是来送信的?那她为何不与欧阳雨轩碰面呢?
她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声传来,她情急之下随手打开了身边的一个衣箱,还好里面的衣服不多,她就跳了进去,将箱盖又盖起来。
箱盖上镶嵌着的一对铜扣眼儿成为地唯一可以向外观察的途径,看到那并肩走进的两个人,她登时愣住了。
竟然是欧阳雨轩和东辽王子!
他们两个不但并肩走进来,还有说有笑的,看得出关系十分好,但因为都是说东辽语,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也就恰在此时,艳娘又出现在帐门口,叫了声,「少主。」
少主?她在叫谁?赵蝶衣暗自吃惊。
但不用想太久,她便知道答案,因为欧阳雨轩已经开口了,「还有事?」
「徐婆婆托人从京城捎来了要紧的信给少主,刚才属下没有找到少主,就放在王子的几案上了。」
「哦。」
欧阳雨轩拿起那封信,刚要拆开,艳娘又说:「王妃请你过去一下。」
「娘又有什么事?」
他的这一句低语实在是很轻,轻得就如他唇边微微泛起的那一丝笑意,但是听在赵蝶衣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之后又一声霹雳!
艳娘是欧阳雨轩的属下,而欧阳雨轩的母亲其实是……
她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晕眩得已经无法思考,只呆呆地看着东辽王子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和他说着什么话,而他却是摆摆手,很无奈似的走到帐篷外。
柜箱中,赵蝶衣屏住气息得几乎快要窒息了,她一直隐约觉得欧阳雨轩是有秘密隐瞒着自己的,但是却不知道这秘密到底有多大。
他是江湖人,他是天雀国中享誉四海的人物,绝不可能和东辽人有任何的牵扯和瓜葛啊?
她拚命地为自己的这个设想寻找否定的依据,但是越想思绪越乱,以前那些零乱的疑点就越是涌现在脑海──
欧阳雨轩突然出现,一反常理地顺利带她出宫;他与身分特殊的徐婆婆的交情甚密;与东辽贵族及平民如此相熟;说得一口流利的东辽语;还有王妃干娘提及他时那略显暧昧的口气……
她的脑袋彷佛要炸裂了似的,所有的疑云都层层迭加在一起,追逼着她,压迫得她不能呼吸。
再在这箱子中待下去,她真的会窒息而死吧?她幽幽地想,也许死了才好,死了,就不用想这些头疼欲裂的事情,也不用去面对这些疑云背后的答案。
但……不!她赵蝶衣从来不是任由命运摆布的懦夫,不管真相如何,都不能抹杀掉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猛地推开头上的箱盖,她的突然出现让还在屋内的东辽王子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但是当他发现从箱子里走出来的竟然是赵蝶衣之后,他的吃惊转为大笑,放在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赵蝶衣听到他的笑声心头更痛,好像被人羞辱了似的,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去,而身后的东辽王子还在用那奇奇怪怪的语言喊叫着,像是要她站住,或是要对她解释什么。
她凭着记忆,在偌大的帐群中找到了那顶紫色的顶帐。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一步步逼近帐篷的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极为刺心的一阵笑声,那熟悉的笑声一是来自欧阳雨轩,二是来自她的那位王妃干娘。
而守在门口的依旧是昨夜引领她来到这里的两位东辽侍女,看到她走近,那两位侍女的表情明显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跑进帐子去,另一个迎着她走来,像是要阻拦她。
赵蝶衣的面如清霜,低声一喝,「让开!」那侍女被她的寒威所慑,不由得侧开身。
当她走到帐口的时候,欧阳雨轩已经神色紧张地跑了出来。
他果然心中有鬼!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蝶衣,妳……」他似乎想岔开话题,或是做出以往那个轻松的表情,但是在她如此严峻的态度之前,他的从容潇洒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其实,她还不曾听到什么决定性的话来证实自己的种种清测,但是由他的古怪表现已足以印证了她的猜忌。
她咬紧牙关,决定赌一把。
「里面的人,是你的母亲?」虽然是问句,但她用了很肯定的语气说出,让欧阳雨轩不由得为之一怔。
「妳怎么……」他的话出口半句,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会知道的,是吗?不是有句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她的心头好像被一把刀狠狠地翻搅。
「你娘就是东辽国王的妃?」她再次抛出一个新问题,而第一个问题已不再需要答案。
欧阳雨轩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往常只要他伸出手,总能抓到她,但是这一次他的手却落空了──
「东辽王子是你的兄弟?」她恨恨地抛出第三个问题。
这一回,他只得启动双唇,艰涩而愧疚地点了下头,「是的,我们是同父异母。」
「你们的外表如此不同,却不得不让我赞叹你们的骨肉之情是如此之深!」赵蝶衣脱口而出的全是尖锐刻薄的话,「哥哥要成亲,弟弟代为入宫勾引嫂子,你是来验证我是否有做东辽王子妃的资格呢?还是怕你的兄长和我成亲,辱没了他这位东辽英雄?」
「妳想错了……」欧阳雨轩柔声说:「蝶衣,其实我大哥并非是要娶妳之人,他只是奉父王之命……代我求亲。」
赵蝶衣顿时呆住了。原来一切谎言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结局?
「那,你呢?你入宫到底是为什么?」她听到自己愤怒的吶喊,她强力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流泪,但是眼眶的酸涩感却已不受她的控制。
他的目光越温柔,她就越觉得自己在被人可怜。她堂堂蝶衣公主,何时竟成了如此荒谬大笑话的主角?
拚命要逃避的人,其实竟然就在自己身边?他一路行来,对她百般嘲讽、戏谑、逗弄,原来都并非出自一个江湖侠客对皇家公主的嘲弄,而是因为他已深知彼此即将要面对的关系是夫妻,而非陌路人?
所以他才如此大胆地将她带出宫,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她的父皇都不会降罪。
所以他会无所顾忌地与她调笑,做任何亲密的举动,因为他早已知道,她必然会是他的掌中物。
这样强烈的怒意夹杂着说不清的恨意,在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让她看不到欧阳雨轩那双充满歉意的眸子,更听不进去他到底在解释着什么。
赵蝶衣奋力推开他,拔腿冲向另一个方向,她知道他会追赶,于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冷静,大声说:「不要追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她拚命地跑,两腿的酸痛感在不断地增加,但是她却不知疲倦。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因为她不知道全天下哪里才不会有谎言、哪里才会有她的生存之地?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生存在贫困的山村中,和那些衣衫破旧的孩子们永远打打闹闹。
少年时,她以为自己会做永远的公主,高高在上,支配着众人的悲喜,奋力得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