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如此温和,劲道却如此强烈,他真正的意思分明是──姓杨的家伙果真对妳十分重要,还有什么能阻挡妳的决心呢?妳不太老实喔!
序幕拉开了,戏码总不能改了又改,她僵着头皮,开始发挥很少启动的想象力。
「是这样的,有一次我爸和我妈吵架,大打出手,我爸一气之下上台北来找我,他发誓我妈不道歉就不回去,我费尽唇舌安抚快中风的老父……」希望她独身已久的父亲原谅这个不得不撒谎的女儿。
「还有一次我真的要出门了,疗养院正好打电话来,说我八十岁的老番癫奶奶发病拿刀要砍院长,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已经在天国安息多年的奶奶应该不会托梦抗议才对。
「还有还有,有一次一群客人在店里吃吃喝喝老半天,忽然发起酒疯来,把店里搞成械斗场,害我得到警局做笔录……」糟!这个理由有点瞎,谁喝了茶会发酒疯的?
她偷瞟了他一眼,他神色难测,静静看着她,说不上相信还是不相信,仍然维持一贯的镇定平常,只是沉默得久了点。她换了几个坐姿,还想再扯下一个故事,他终于有了反应。
「那么,我就想不透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不得不佩服他过人的修养,忙中赴约的他耐性十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虽然她至今仍不清楚他在何方高就,肯定是不会每况愈下,说不定是某家企业的高层,却窝在这里听一个见不到几次面的女人鬼扯淡,这个人太有修养了!
可,说到帮忙──就非常难启齿了,人生的无奈就在此,她有得选择吗?当有人用爆炸性的手法逼得她不得不采取行动时,再难堪也得硬着头皮去做。
「我是想……」下唇咬得发痛,不说不行。「我想了很久,能不能──请您陪我走一趟。您和他相熟,也许他会看在您的份上,愿意好好和我谈……」
这莫名的要求的确让他眉宇微蹙。她紧张地盯着他,深怕他会敬谢不敏,委婉的拒绝,于是急急下保证,「您的好心,我不会忘记的,将来,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报恩的机率虽低,却代表了她的赤诚。
他笑着摇头。「妳误会了,我不是不帮妳。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我和杨先生相识多年,他的私生活,包括他的感情生活,我从不置喙,依他的个性,也不会让别人干涉分毫的。此外,我现在的身分,不方便涉足那类场所,不过,妳若有苦衷,送妳去不是问题,我会和他提一下,只是恐怕不能替妳声援了,他这个人,是一只脱疆野马,况且──」他别有意涵地扫过她的脸。「感情的事,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感情的事?
她眨眨眼皮──就快要人尽皆知了?看来薄荷正在恶名远播中。
「妳要有心理准备,他这个人,很有本事让女人伤心的。」柔声里带着怜悯。
「领教过了。」她托着额头,满眼净是倦意。
他讶异地看她一眼,拿起茶杯,喝完剩下的茶液,正色道:「那妳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可别让自己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惶惑不安的心,因为他的善意鼓励,得到了难以言喻的肯定力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章先生,谢谢您。」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她下楼的脚步踏得极轻,经过忙碌的吧台时,身手简直似凌波微步,不惹人注意地飘过走道。傍晚时分,下班放学人潮又一波涌进店面,员工们训练有素地在调茶、包装、结帐,她很快闪到门口,正要趁乱出去,背后冷不防一句叫唤,「薄芸,去哪?」
她僵站着,不自在地干笑,「出去买点东西,砂糖没了不是吗?」
薄荷不置可否,瘦弱的她显得很温顺,凹陷的双颊白得可见血管,仅有一头直瀑黑发和眸瞳发着幽光。「顺便帮我带咖啡豆回来。记得牌子吗?」
「记得。妳去休息吧,店里有小贝他们忙就行了。」
薄荷听话地返身回二楼。她捏了把冷汗,赶紧出了门。
若在以往,鬼鬼崇祟的举动逃不过薄荷敏锐的法眼,不知是否在医院被折腾了一番,前阵子浑身刺人的利角钝化了,偶尔笑一笑,被施予的对象皆感受宠若惊,中气虽嫌不足,简单的店务工作还能胜任,只在无人时,眸光顿显委靡,那一刻,薄芸益发不敢掉以轻心,薄荷算是颗未爆弹,绝不能引爆她。
三并两步转到巷口,路灯下,一辆灰色休旅车正等着她,她一靠近,前座车门便开启,她手臂一推,反将门合上,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章先生,你先别回头,十分钟就好。」
不知在卖什么关子,他见怪不怪,捧着未阅完的文件就读下去。
耳尖的他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车厢随着她的肢体动作轻微的摇晃,读到一段落,她伸展腿部时踢中了他的椅背,他恍神几秒,视线不经意扫过后照镜,她正高举双手,让衣衫滑进她半裸的身躯,他忐忑不安,忍不住出声,「可以了吗?」她对他还真放心!
「快了!」她拿出梳妆镜,仔细上好粉底,添上眼彩,刷翘睫毛,抹上唇蜜,完工。除下发带,一头深棕卷发自然垂肩。「好了,请转过身来!」
他应邀回头,乍见时,怔忡了一会。她脸庞骨架立体,不施脂粉时有股任性的气息,说起话时多了几分可爱,但不特别引人注目;一旦抹上色彩,反而奇异地野了起来,整张脸鲜活性感,尤其是那张微噘丰泽的唇,彷佛在诉说着旖旎无声的语言。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大美女,不过你不必皱眉头皱成这样吧?」她难掩失望。「是你说,这样可以让杨先生高兴一点的,都听你的了,我的化妆术真有这么差?」
他噙着笑解释,「当然不是,修饰一下就行了。」
犹豫了一下,有鉴于说实话引起的不必要误会,他决定自己动手,食指伸出,抬高她的下颔,就着渐弱的天光端详后,抽了张面纸,轻按在她唇瓣上,再拿开,纸上出现一个饱满的豆沙色唇印,唇上只留下浅浅粉色。「这样好多了。」又仔细在她眼皮擦掠过,退去多余的眼影。「可以了,很好。」
他其实对她的细肩带小可爱上衣很有意见,曲条招摇了点、背部裸露的面积多了点,不过,再干涉下去就太多管闲事了,她的目标可不在他。
她显得紧张又兴奋,不断地说话,途中还拜托他在一家中药房停了一下,买了一瓶大约是生津止渴类的干果放在嘴里含着,一直到看到了目标,她的嘴巴都没停过。下了车,他陪她走到门口,夜才揭开序幕,已经有许多衣着时髦、扮相宛如时装杂志的模特儿男女造访了,经过他们身旁,熟门熟路地步下那狭长如甬道的阶梯。
门口的保全似乎认识章志禾,必恭必敬地说上两句招呼话。她看了阶梯一下,忽然止步不前,惴惴不安起来,他见状安慰道:「不要紧的,去吧!人都来了!」
「你真的不能多待一会?」她为难地问。他想了几秒,牵起她的手,「走吧!我带妳进去,不过先说好,我只能停留一会儿,其它都靠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