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他活得好好的,头上会多个肿包倒是真的。」章志禾查看那张在白色枕头上熟睡后俊美如昔的侧脸,语气多了点无奈。
这一砸,又砸出了新仇旧恨,没完没了。
「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我拿花盆砸他绝不是为了报私仇……」虽然她想得要命。
缝了十针的伤口很难说服别人凶手没有浓浓的怨气,章志禾只好以「不幸走在某公寓二楼阳台下被跳跃的猫打翻的花盆掉下砸中」为意外理由,搪塞了满腹狐疑的医师,反正当事人暂时无法为自己辩解。但是她却很想为自己辩白,她绝不是心胸狭窄的暴力狂。
「妳不是离开了?为什么又回来呢?」也不知她听到多少,她是怎么看待那一幕的?刚才急着送这个自讨苦吃的男人上医院,忘了问她为何又折回头。
「我走得太急,背包忘了拿,钱包都在里头,回来发现他那样粗暴对你,我紧张得要命,怕他一时失手,所以……」她嗫嚅着说不下去。结果是她失手打昏了那家伙,伤势还得后续观察有无脑震荡等后遗症,这下无庸置疑制造了一个仇敌。「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他暗讶。
「是啊!你老是替我说话,他一定很介意这件事,你们是好朋友嘛,恼羞成怒是很正常的,等他醒来,我会向他赔罪的,医药费也算在我身上……」她豪气地一肩承下。依那家伙的作为,为难她一顿是免不了的,果然遇见他就没好事,薄荷和他分手绝对要额手称庆。
章志禾显得有些不安,他推推眼镜道:「这个……妳就别想太多了,所谓意外,就是怪不了任何人,任谁看到都会有妳那种反应的。上班迟到了吧?我送妳!」不由分说推着她的背往外走。
「他还没醒……」
「他很快会醒。」届时他控制不了一场猫狗大战。
「我要向他道歉,请他别怪罪你──」章志禾斯文和善,不是杨仲南的对手。
「他神智不清,只怕会更火大。」
「那医药费让我尽点心力,别让我良心不安……」
「妳真是……」她两只手扳住门把,和他形成拉锯,病房外来来往往的人多,他不好对她太过拉扯,只好束手和一脸歉意的她对望。
「看看这间头等病房,想象一下住上几天要价多少?」
「呃?大概……」要她一个月的薪水吧?
「老实说,他可不在乎这一点钱,妳呢?这还不算精神赔偿费呢。妳想他会不会轻易善了?」这一招有效,她变了脸色,呆瞪他。
「那……可以分期付款吗?」她总得吃饭活下去吧?向老父伸手借钱是万万不能的。
他哧声笑出,她真难点化。
「来,告诉我,」他将她带到窗边,声音压低到她得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得清楚。「妳下手的时候,有谁看见了?」
「没、没人。」下着雨,没事谁来花房走动。
「我们把他搬上车时,有人发现了吗?」
「也……也没有。」忽然觉得那场雨下得真好,行人尽皆走避。
「最重要的一点是,伤者看见妳了吗?」
「不会吧?除非他后脑袋长了眼睛。」为什么他们的对话像极了两个嫌疑犯?
「那就是了,就保持这种状态不是很好吗?」认真的语气含着隐隐笑意。「花盆在架子上,重心不稳,被两个在争执的人撞了一下,掉下来了,很合理吧?」
「嗄?」
「所以啊,是意外,懂了吗?」他笑着凝视她。「至于真相,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除非妳想日后不断和他纠葛,否则我诚恳的建议,现在就走吧!」
「秘密?」没想到第一次和男人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竟是这种昧良心的内容,真是运气啊!「秘密啊……」
「秘密,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他点点头强调。
「我懂了,」她小声附和,若有所悟的表情。「换句话说,将来你要是需要我帮你毁尸灭迹,我也只好认了?」
「差不多是那样。」他莞尔地轻拍她头顶,忍着胸口的笑气。「可惜我最近没有什么需要劳动妳的伟大计画,所以请别放在心上,走吧!」
他率先走在前头,经过病床,她伸伸舌头,加快脚步跟上他,走廊人多,大步伐的他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她东张西望,四处搜寻,转了两个弯已失去方向,干脆定住不动,不去想何去何从,也不怎么担心,只是等待。时间差不多了,她起意回头,他恰好停步在她前方,见是她松了口气,「妳走错方向了,停车场专用电梯在另外一头。」
她连声抱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次一定跟上!」
他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不忌讳她的想法,拉起她的手便走,一边质疑,「妳似乎没什么方向感,却到处乱绕,手机又丢在车上,不担心找不到我?」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一定找得到我。」她不就站着不动等他了吗?
「嗯?」他回看她一眼。除了薄荷的事,她永远是这么漫不经心吗?
「我是说,」她放大音量,以为他听不清楚。「不必担心啊,你一定找得到我的。」笑眸里满满是不自觉的信任。「我数过喽,不到一分钟,你就出现了,身上像带了卫星定位器一样厉害。」
他面色微微变化。她信任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知,毫不存疑,是她不设防的本性?还是纯粹对他?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手握得紧一些,怕她又跟丢了,然后,莫名地,胸房一点一滴被不知名的东西充塞住,使他越走越慢。直到出了电梯,走在停车场的通道,她迷惑地觑看他,发出疑问:「我想,这里只是停车场,应该不会走丢了吧?」
她暗示地抬高始终没被松开的手,第一次看见他出现失神的表情,她感到趣味地格格笑了。
第五章
「薄芸?薄芸?薄──芸!」最后一声是拉长的怒吼,顺带把她的防护罩掀了,喇叭口凑到她耳边,「妳起不起来?起不起来?」
「这不就起来了?」她闭着眼睛困难地坐直,哀嚎埋怨,「可不可以周末不要老用这种方式叫我起床?我昨天上晚班耶!好不容易假装没听见可怕的电钻声,妳又来骚扰我,想让我神经衰弱啊!」
「我才是被骚扰的那一个倒楣鬼。」薄荷杏眼圆睁,「妳马上下楼,告诉那几个态度傲慢的工人,麻烦他们从后门进出,别把我的店搞得到处是泥巴,客人怎么敢上门!」
「工人?什么工人?」她一头雾水。
「真气死我了,就是帮妳盖那什么浪漫花园的工人啊!妳全都忘啦?」
「啊?没忘没忘!」立刻回神,她一骨碌翻身跳下床,冲进浴室胡乱漱洗一下,顶着蓬松乱发直奔下楼,店内走道迤逦一地的泥沙土屑,她转至后院,定睛一瞧,掩嘴惊叹。
原有的水泥平地部分已挖空填土了,碎石块已清理得差不多,一大早听到的电钻魔音就是来自后院;一个工人开始埋设排水管,另一个工人在砌围栏,一块块巧手迭砖。没想到章志禾效率惊人,迷你花园的雏形已经成形。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并非紧张,而是全然的放松。每次单眼皮男跨脚离开,花房实习的暑期研究生一一散去,她的精神立刻松懈,愉快得不得了,连带花房工作效率好上几倍。昨天帮忙将一盆熏衣草分株,还兴致勃勃观赏章志禾为玫瑰进行压条,看得目瞪口呆,颇有心得,他所说的话便像微风一阵阵掠过,有些飘进耳朵、有些散逸无踪,依稀记得他提醒她要进行后院的整地了,她随口胡应,上了旅馆的夜班后竟忘得一乾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