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身躯更形僵硬,似乎得了个反效果。愣了一愣,清澶用空出来的一只手去揉揉少年的黑发,迟疑了下,悄声道:「我……还等着你回礼呢。」
说完,清澶感觉有些脸热,虽然怀里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偏过头。虽然活了有上千年,但这种形同……
咳,他还是第一次说。
伏藜原本还沉陷在混乱的记忆里,没将清澶的话听入心;慢了好几拍后倏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回避自己视线,线条优雅的侧脸居然有些微红……
「咳,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交握的手紧张得出汗,尽管看上去神色自若,但脸红实在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先生是在开玩笑吗?」先生说过他曾进入自己的意识海里……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伏藜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先生不必勉强自己来安慰我。」厘清了记忆里的真假,却让他觉得,那虚假的一部分未必非真……无法化龙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作更多的想望。
「比起我,沉香娘娘更适合先生。鱼族的年岁只有短短的六百年,但娘娘……」
未尽的话语吞没在紧密的唇舌交接。吮咬的力度,明显感觉得出一丝恼怒的意味。
好半晌,按住少年后脑的手松开,转而揉捏着少年软软的耳朵。清澶瞪圆了一双银眸闪烁,掺了隐约可见的怒意未平,但更多的,是心疼。
「如果是开玩笑,我需要吻你吗?」
伏藜默然以对。
显然单单这样一句话,无法将钻进牛角尖的人拉出来。
清澶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忍不住要叹气了。
「如果我能够为了安慰你而勉强自己,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第十章
伏藜垂下头,不想让先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涩声道:「果然是很勉强吗……」
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他其实知道的,先生就是这样的温柔,温柔到能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但伏藜要的不是他的勉强,而是……
「伏藜……」清澶轻抚着他的脸,托起他的下颚,视线相对。「你到底怎么了?这样自卑自怜,一点都不像你了,到底你在魔心之巢看到了什么?」
清澶的手按上伏藜的心口,银眸染上淡淡的忧郁。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如果你将我拒于你的心之外,那我如何懂你、知你?难道我依鱼族之礼赠你珍珠,还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难道你要用你心里的魔障,来拒绝我?」
或许他还不那么明白世俗的情爱,但是他是真心想要伏藜的陪伴,想让怀里的人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看着清澶神情有一瞬的黯然,碰触着自己的手却仍旧是轻柔,近似质问的言语却隐含着自伤─如果不是在意着自己,又怎么感觉受伤?
握住按在自己心口的手,感觉着手心交握的温暖,伏藜恍然忆起在人世灯会的那一日……
宛如在昨日,又近似在眼前。
当时明明已下定决心,即使先生对他无意,即使相差得太多,自己也要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与之比肩……为什么自己忘了?
羞惭不足以形容伏藜当下的心情,一句道歉之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一想又觉不妥,道歉之语一出,好似自己要拒绝了先生的情意,但他又不知该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思,几度张口欲言,却总是欲言又止。
清澶见伏藜犹豫,误以为他还需要时间理清思绪,不禁暗叹自己还是过于心急了。毕竟伏藜才初醒脱离魔心之巢未久,难免还迷惑于那些似真亦假的幻境,但……
清澶又怕自己等不了,为了从花仙那里得到幻玉蝶,他已答应了只能在妖境停留数日,如果……唉,莫非真不能强求?
「你……好好想想。」清澶想说自己后日便要离开,但又不愿逼迫伏藜给他答复,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轻轻将怀中人推开些许距离,起身离开让伏藜能一个人静下心来思索。
伏藜想挽留他,但此时此刻,留下又如何?或许他是该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言语说不出口的话,该如何用行动表示?
日近黄昏,兀立在湖畔的人静静地等待着。晕黄的阳光斜照在流银一般披泻而下的长发,俊美的脸庞因为背光而看不清神情。
最后一日了。
从清晨到黄昏,清澶等着少年一个回复,却始终不见他人的踪影。
记忆里,自己似乎一直在等待。
在苍烟云海时,漫长的光阴,在期盼着挚友身影中虚度。
直到寂寞入骨,又盼着同自己一般能与天地同寿的人来陪伴。
别人眼中潇洒的自己,好似没什么看不开,事实上只是被空虚寂寞填满了身躯,被时光流水消磨了自己也曾对万事万物的热情与好奇,被动地接受来到眼前的一切……
好不容易,遇到了对自己的梦想执着到近乎顽固的伏藜。
或腼腆或肃颜或浅笑或颦眉,连少年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却生动的表情、肢体语言,时而细腻体贴时而迟钝木讷,让他看在眼里,常常是既好笑又觉可爱,忍不住一再亲近,竟是让沉香娘娘也琢磨出自己的心思,看出了自己的在意。
天色渐渐昏暗,与花仙昙檷约定之时将到,清澶垂下眼,神色黯淡。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一百年啊……
纵使自己心意不变,却也不能强求伏藜在这一百年,舍了娶妻生子延续后代的天性。所以才如此急迫,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更希望能让伏藜心甘情愿随他走。
答应昙檷的一百年,并无提到不准多带一人前往,但若伏藜根本不愿随他走,那他算盘打得再响也无用……
终究是,无缘吧……
手掐神诀正准备离去,忽闻缓步而来的脚步声。
伏藜?
清澶又惊又喜,回头,却是失望。
眉宇间隐约相似,不同的是神色间仅有对前辈长者的敬重,而无半点情意。
「先生,您要回天坛了吗?」
初隐同伏藜一般唤自己,听入耳里却是分外不同。
较为低沉的声线,纵也悦耳,却无法令他动心。
「族长有事要与清澶相谈吗?」曾为鱼族,即使自己辈分较高,出于对自己本源的尊敬,清澶仍同一般鱼族唤初隐为族长。
偶然瞥见初隐嘴角的瘀青,夜色昏暗下并不明显,清澶暗暗疑惑,却不多言。
初隐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先生,初隐只有一个弟弟。」
清澶先是默然,后是苦笑。
「你担心的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并不担心什么。」
初隐想起过去与弟弟多次的争执,低声道:「伏藜从小就梦想有天能化龙,我劝他几次不听,总是与他吵起来。我总也不懂,父亲就是去了灵山再没回来,害得母亲也郁郁而终,那时他还小,常哭着找父亲、母亲,我怎么哄也没用,尽是哭。」
清澶知道他们兄弟时常有所争执,以为他们感情不睦,没想竟是如此,暗暗感叹,却又觉初隐似乎是在怨怪自己不仅不阻止伏藜,反而支持他,更是不好开口说什么。
「我怎么也想不通,他小时候那么爱哭,长大怎么就变得那么倔强?那么顽固?我总担心他哪天自己偷偷跑去灵山,想尽办法要让他打消念头,他却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