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拥被坐起身来,飞天才动了一动,呢喃着说:「什么……时候了?」
「还早呢,你多睡会儿。」
飞天唔唔有声,懒懒翻了个身,并没有真正醒来。
行云悄悄下床,穿起衣裳。窗上很亮,多半是天气晴好。
推窗却是清冷的风拂面而来,外头一片银白。
呵,下雪了。
杨行云推开门,欣喜地捧了一把雪,呵出的白气转眼消散,袅袅如烟如雾。雪还没停,纷纷扬扬遮天盖地,像一个迷离的梦境。
「飞天,下雪了,快起来看!」
「唔……」飞天撑着睁开眼,拉过皮裘披上,睡意惺忪的找鞋子,却冷不防被杨行云拦腰抱起,大步走到门外。冷风吹到脸上,精神为之一振。
「小懒猪,你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还是轻飘飘的不长肉。」他笑着说,飞天冲他扮鬼脸,转过头去,着迷地看着漫天飞雪。
杨行云兴起,笑着说:「来,我给你看好看的!」
飞天不解,「什么?」
「我的翎羽啊,又生出来了。飞天,我的翎羽回来了,你知道吗?」
飞天眼睛一亮,「那可真……」
杨行云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你还记得我们族中的那个俗例吗?」
俗例?飞天想了想,难道是那个……
「飞天……」行云的脸上生起薄薄的一层红晕,「你看着……」
杨行云将他放在椅上,缓缓走进雪地,卸下衣裳,雪白的身体站在纷飞的大雪中,像是玉雕冰琢的一般。
飞天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哪还有杨行云。
一圈薄薄的金色光晕,随即化作耀眼的光团。一只引颈傲然,长尾流金的孔雀立在雪中,目如秋水,美丽难言。
「行……云……」飞天声音发颤,却不是为了看到异象而受到惊吓。
记得初遇凤林,记得他说……羽族之人,只会给真心所爱之人看到原身。
飞天轻轻踏前一步,手慢慢抬起,雪花穿过指隙而流落,一双赤裸的脚踩着晶莹冰雪,他全然不觉寒气侵人。
光芒闪烁中,金羽褪去,雪地上还是站着那美丽的男子,清丽如画,神采飞扬,脸上带着如醉的晕红,向飞天微笑。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飞天如梦初醒,脱下长衣为他披上,紧紧拥他入怀。
「不冷吗?」
「冷啊……可是,你会给我温暖,不是吗?」
飞天连连点头,喉头梗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雪阻隔重帘,远远地,有一人立在花墙下,看着这动人的一幕。
花如雪,泪如雪,雪如梦。梦,也终是能成真的……是吗?
风隐隐吹来那两人的低语。
「行云,你陪我回家乡好吗?我听说,我的家乡……在一个叫隐龙的地方……那里有白江紫海,清溪流泉……」
「好……」
那两个人相倚偎着走远,大雪越下越紧。
墙下那人,幽幽叹了口气。
前尘如雪,旧恨如梦。梦终有醒时,回首处,却已惘然。
却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化庄生?大梦一场,不如含笑且偷半日闲。
─全文完
寻觅
「那是怎么回事?」杨行云小声问:「我怎么会活过来?」
飞天讶异,「你不记得?可是,你的魂魄……」
看着杨行云一脸茫然,飞天忽然笑了,「不要紧,那些都不重要,我们现在在一起,都好好的,不就很好吗?」
杨行云慢慢地敲核桃。他手指玉白细腻,可是坚硬的核桃却被他一捏即碎,毫不费力。轻轻拈起核桃仁来喂到飞天嘴边。
飞天吃了两粒核桃仁。杨行云腻声说:「你告诉我,我真不记得。」
飞天笑着低下头。
那八十一天……真的恍如地狱之行。不过,那一切终究是值得,他的行云现在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只要活着,好好的在一起活着,幸福就在指掌间。他会牢牢抓住,绝不会再放脱自己的幸福。
「那会儿我以为你已经故去,大开杀戒,后来,去跳堕天湖。结果没有死成,反而……」
杨行云抢着说:「反而知道了你是一条龙,是不是?」
飞天点头,「正是。谁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天的混乱,现在让他想,怎么也想不清楚。只记得好多血……很多人的血。
***
他以为自己已经随行云而去,却发现自己还是醒来。那一刻胸口痛得像要裂开,眼睛闭了一下,又睁开来。
「飞天?」
看到平舟俯下头来,轻声唤他,「你可听得到?」
飞天一动不动,眼也不眨一下。
「我们现在是在辉月殿的静室,外面七神的部众作乱。天帝陛下正在竭力稳住局面……」
飞天像是没有听到,仍旧没有动静。
「行云虽然已经身死……」
平舟声音很轻,飞天的眼皮却猛地一跳,眼珠转动过来看他,嘴唇微微抖动,身体却动弹不得。
「但他尚有一魂一魄存在世间,要想令他重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平舟很快说下去,「你替他报了仇,固然是了结了心愿。但若行云可以复生,你却已经贸然殉身,岂不是白白与他擦肩而过,错逢一世了?」
「我适才去翻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典籍。」辉月安然地坐下。「也许对我们要做的事,有帮助。」
飞天眼睛一亮,侧耳倾听。他眼里的亮光是那么明显而且无保留,让人不能逼视。
辉月缓缓说道:「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并不是没有,但上界天人并不擅长,而是下界的人精通此术。大致上,有不同的两种。
「一种是肉身完好而魂魄散失,则凭着高超的灵力,趁那人灵魂没有散尽之时,将其聚拢,归体重生。一种是魂魄完好而肉身已毁,则用『借灵术』,再造一副躯体,让魂魄有体可依,再次活转。」
飞天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两眼定定地看着辉月,等待下文。
平舟接着说:「行云此时,却与上面两种都有些不同。他肉身固然是毁了,魂魄却也不全……」
飞天心中一揪,呼吸乱了一拍。
「行云留在神殿的翎羽上,还有一魂一魄。那天的夜里……」辉月顿了一下,「趁他离魂的剎那,又聚合了他八成的魂魄,就储在我的青松古镜之中。还有一魂一魄,但却不清楚去向。
「灵界虽然人多,但会『借灵术』的却只寥寥数人。现在天城被困,无法立时派遣人手去寻找道师来。而行云的那一缕散失的魂魄……只怕得你去找了。」
飞天眨了一下眼。平舟说道:「要召魂,自然是至亲之人来行才可以。不过……行云最亲最爱的人,只怕就是你了,所以说,要你来找。」
飞天深深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轻声说:「那……去何方找?」
辉月垂下眼:「这个,就要你自己去寻。魂之所向,心之所系……他可能会去什么地方,你须自己去将行云找回来,魂魄离了肉身,能存时日不久,也格外脆弱……」
飞天心中一紧,「时限有多久?」
辉月顿了下,「有八十一天。」随即起身离开。
飞天握紧了手掌。
平舟轻轻把一枚玉饰放在桌上,低声道:「这块玉能凝魂聚魄,还有些别的妙处。你带着,对你总有些帮助。辉月让你收着……」转身走了出去。
飞天拿起那块玉仔细端详,晶莹剔透,雕琢细腻,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佩。
行云,你在哪里?最后那一刻,你还想同我说什么?
飞天松开手来,因为握得太过用力,玉的纹理印在了掌心,一片绯色的纹路,也没来处,也没去向,浑然不知道始末。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