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四哥走近他:「完事了?」
「……嗯。」
四哥凝神看他几眼,和缓的语气下隐藏著威胁:「那个小子看着不保险。」
彭幼龙沉默片刻,僵硬地说:「我没跟他说什么,而且他马上要去外地了。」
「是——吗?」四哥干笑一下,「那很好……快进去,你的主顾在找你呢!」
彭幼龙咬着唇,胡乱点点头,离开门口。后背热辣辣,仿佛被四哥意味深长的视线烧灼着,他把手探进裤袋,碰到小小的塑胶包,如同以往已经发生过的情形,心怦怦急跳。
昏暗的舞池边,杂乱舞动的人群里,有人压抑著满脸的狂乱与兴奋瞪着自己……
彭幼龙麻木地迎上去,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丢进搅拌机里一通乱搅,所有的东西都混浊旋转,炸开来的脑浆……不知所措……无法控制……心脏钝钝地被什么割裂着……难以相信的惊慌和愤怒……父亲说的话简直像一场恶梦……
第一次隔着铁栏见面,还存着可笑的心思,要把希望带给他!说一切会大白的!那个曾经在法庭上涕泪纵横叫嚷着自己冤枉的男人,却一脸的平静告诉自己都是真的……是真的做过那些事……
不知道怎么从那里回来的。
逃一样地奔关,茫然地跑到这个人群鼎沸的地方。然后发现,被那些话逼的无处可藏的自己,现在做的却是自己极度厌恶,绝不相信会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自己已经愚蠢地踩进去,陷下去,身不由已,无力挣脱……
***
季雅泽走的那天孤苦伶仃,送他到火车站的季宇澄被一通电话急召回去,留下弟弟一个人在月台上,阴霾的天空落著细密雪珠,水泥地面还没来得及被打湿便已经冻上一层薄冰,拖着行李走过去一步一滑。人呼出的白气与车头喷出的浓重白雾一起蒸腾在寒冷的空气里,几公尺外人已经面目模糊。
走上铁梯前,季雅泽回头看看四周。这个冬日下午的车站在他眼里像一幅充满离别与哀伤、色调黯淡的老旧素描图画。他告诉过方灿车次时间,也知道他不会来送自己,可是心里仍隐隐有些失望。
恐怕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一直以来的自信都是假的,都是狗屁。
那个人,只有触碰他,紧紧抓著他的手臂时,才有一点点真实感,一旦放开……一旦从视野里消失……就仿佛回到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以前,心飘瓢荡荡的空虚着。
不,也许比以前更空虚……
本来就缺少什么的心埋,似乎又被敲落了一块……
那一年新年过后,寒流来袭,灰沉沉的天空始终没有放晴,时间在一种阴冷紧张的气氛里匆匆过去了。
季雅泽的转学生涯,并不太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附中高一到高三向乎所有班级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新来的,个性冷漠易怒,经常留在画室里跷课抽烟的天才美术生……那个瘦的跟竹竿一样,似乎风吹就倒,可是跟人打起架来却像没有痛感神经的问题学生。据说高一时他的画就拿了全国大奖;据说美院油画系著名教授早就声称如果不是有高考这种东西,现在就会让这个季雅泽成为自己的弟子……据说这个家伙从小就个性反叛忤逆……
季雅泽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的侧目,他只知道自己的情绪愈来愈暴躁,一点点言语的冲突都会让他勃然大怒……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也没心情控制,因为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就跟方灿失去了联系。
最初的一个星期打对方手机始终没人接,然后是「已停机……」
装成随意地问大哥,回答是:「不清楚,一直没看到他。」
他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
***
透过昏暗的灯光,方灿弓着腰,将胳膊支在栏杆上向下面的吧台遥望,有些出神。
这时背上忽然搭上一只毛毛手,来回摸,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什么呢?」商裕弛从后面凑过来也往下看,一脸了然,「哦哦,方灿方灿,你个色鬼,在打吧台小男孩的主意啊?」
方灿嘿嘿笑:「打不打主意,先过过眼瘾嘛!」
商裕弛的手滑到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拧一把,调笑道:「猪头,过眼瘾有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不行啊?」
方灿直起身转过来,商裕弛却并没后退,自然而然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方灿抬手捏住商裕弛的娃娃脸,瞪眼:「我不行?你要不要试试?」
商裕弛顺手搂住他腰,口气半开玩笑,眼神却认真嗳昧:「哟,花遍天下终于想到我了?好呀,试就试,谁怕谁?」两个人腰以下紧紧靠在一起,商裕弛边说边蠕动身体挨挨蹭蹭。
方灿掐住他腰,粗声道:「他妈的!裕弛你悠着点,别耍弄我。」
商裕弛表情十足挑逗,还想要说什么,走廊另一边冒出冯文讯那张阴沉的脸,朝他使个眼色。
「来啦?」商裕弛问。
冯文讯点头。
商裕弛搭着方灿的肩,满高兴:「方灿,来来,给你看看真正好货色。」
他拉着方灿往经理室走,冯文讯跟在后面,盯着两个人的背影。
转身的间隙,方灿视线再次不经意地扫过吧台后面的彭幼龙。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他心里的戒备丝毫不敢松懈,无论对方怎么想,无论他是否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脸……事实上「菲林」对于方灿来说,是个意外频出,绝不适合干特勤的地点。
不单是那天夜里在手电筒晃动的灯光下看到过彭幼龙满是泥水的面孔,方灿几乎刚来就认出了在「KISS」外头因为打季雅泽而被自己揍过的那个人,包括一直跟在彭幼龙身边的四哥、花皮……这个舞厅似乎是他们的—个据点,经常光顾。拜一直以来的本能和俐落身手所赐,似乎仿佛没人认出他,只有彭幼龙有时有用略微怪异的目光看方灿。
也恰恰是彭幼龙将他扯进了隐藏在「菲林」里的……更深的漩涡。
方灿进「菲林」一个月以后,觉得这地方还算「清白」,有点关系来往,小贿小赂,甚至偷逃个小税什么的,老实讲都算是正常,唯一可疑的便是那时常行踪成谜的冯文讯,有时几天都不出现,方灿曾不经意地问过商华特,被告知那也是商裕弛的一个什么朋友。好脾气的商华特说到商裕弛,摊摊手:「堂哥开这舞厅也不过是玩玩,都是朋友来留忙,没什么老板员工的,大家都随便的很。」
方灿还在想:那么,冯某是私下弄自己的买卖?
商华特已经一脸促狭地笑起来:「你也一样,我堂哥对你可不是一般的欣赏哪!你以前常去『KISS』吧?听说那里漂亮男孩子很多。」
方灿心里一凛,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样子。
商华特哈哈笑:「别担心,我堂哥也那样。」
方灿不语,心里七上八下起来:这样说来,他们出去打听过他了。显然外头的人处理的还好,并没出什么纰漏。事实上是有点提心吊胆的,但他只干笑著,满脸若无其事地四下仔细观察——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一无所获。
……直到撞上彭幼龙被人堵在厕所里。
那人明显是犯了瘾却没钱,于是混进来,又哭又叫求卖家给他点……彭幼龙大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摔甩不开,两人拉扯起来,口袋里的小袋子落在地下,里面已经不是小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