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反正你听我的准没错。”
“不要。戴眼镜好丑,你骗我。”
“哪有?明明就很可爱。”
“乱讲……”
两个人,一个想摘眼镜,一个却拚命想保住眼镜,拉拉扯扯的,冉向阳突然用力把她双手固定在她背后,不让她移动,却反而使两人靠得好近,那距离好暧昧,他们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隔着镜片,他们互相凝望,他体内蠢蠢欲动的爱苗倏然拔高,变成一棵大树,把他的世界遮住了,他胸口隐隐骚动,鼻尖闻到她属于少女的幽香,清香在他体内散开来,刺激着他的恋爱神经,他按捺不住,低头轻轻用唇触碰了她的,像蜜蜂采蜜,像微风吹过湖面,浅浅地掠过。
却在她心底泛起涟漪!
她不傻,也没他想像的那么迟钝,这是她的初吻!然她只是瞠大双瞳,隐约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事,却比较怀疑他的意图,是不小心的还是有意?
她的冉大哥也喜欢她,不是作梦吧?但为何才刚亲了她,却立刻表现出很懊悔的样子?
关于人的记忆是这样的,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想,久了,自然就会被遗忘,童瑶也忘了,因为太伤心,所以选择遗忘。
冉向阳却始终没有忘却,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活得那么痛苦的原因。他没有时刻忘过自己对童瑶的爱。当时,他是那么深爱着邻家的小妹妹,以为她只要戴着眼镜,就不会有别人追求,却没想到,冉乐冬也这样想。
是啊!他怎么也没料到乐冬会跟他一起爱上童瑶,而且跟他一样早就发觉童瑶的可爱。
“童瑶,我每天都在你的部落格留言,如果你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就快点起来啊。”
“童瑶,你看,这些都是你的读者留言的,你的部落格最近被塞爆了,好多好多粉丝留言给你,都破万封了,我读给你听。亲爱的童歌姊姊,还记我吗?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巧巧,知道你出了车祸后,我哭了好几天,每天都祈祷上苍快点让你好起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喔!不然我绝对哭死给你看。”
午夜,阗静的病房里,冉向阳开着笔记型电脑,一一把新留言读给童瑶听,不管她是否能听见,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在这里陪着她。自从童瑶昏迷指数提升到八后,便从加护病房转到一般病房了。
“还有这篇,是你的文友木莲花留言的。她说,童歌,你是我在武侠小说界里最看好的新星,也是我最敬佩的敌手,请你快快醒来,继续把未完成的‘唐潮’写好,让我更肯定你的功力,否则我绝对不饶你。”
“童歌大大,我好喜欢你的‘唐潮’,尤其喜欢冉大侠与方女侠及杜姑娘的三角恋情,很希望能看到结局,求求你不要再让我们等太久,我现在最期待你的连载了,请你一定不要让故事中断,好吗?”
“童大,你是不是因为写不出来,所以才骗我们的?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希望下一期杂志可以看到你的文章,不要再拖稿了──愤怒的读者留。”
“听见没有?童瑶,你的读者生气了,你还不快点醒来吗,嗯?”他摸摸她紧闭的眼睛,想着她睁开眼睛时的模样,想着那个下午,她用猫般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就算戴上眼镜,还是可爱。“可不可以,再张开眼睛,让我看看你?童瑶,不要对我这么残忍……”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哽咽了。
不,不能哭,不许哭,事情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他不可以气馁,如果童瑶醒来发现他在哭,一定会嘲笑他懦弱,从此当作一辈子的笑柄。
但他要坚强做什么?学了这么多专业医学,面对死亡的威胁还不是束手无策!他宁可让她取笑一生,只要她健健康康,只要让他能再望一眼那美丽的瞳眸,就算要他死,他也不会有怨言,真的。
收起电脑,他站起身,试着平顺自己的心情。现在谈放弃还太早,就算她不会再醒,或是成为植物人,他都不许自己失望。他的童瑶好不容易才跟他在一起,不会轻易放开他的手。
诚如他所说,在经历过深深的自责后,他已经慢慢进入疗伤期,并试着寻求各种解决问题的可能。因为了解,所以他调适得很快,不愿浪费时间沉湎在悲伤中,而是不断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或许是幻觉,他注视着手心,仿佛还感觉那只萤火虫在那里一亮一暗,垂死挣扎着,然后突然大放光芒,从他手掌起飞,顺着风势,飞往窗外,小小的光点,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两个月后。
病房里又传来冉向阳读金庸小说的声音,今天他读的是《笑傲江湖》。“这桃谷六仙真逗趣不是?亏金庸大师能把这几个宝贝写得这么好笑。童瑶,你也可以的,我听你把猴公猴婆的剧情编得很生动呢。”
护士小姐们已经很习惯冉医师对着樊小姐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了。
“不想听故事了吗?那看影集好不好?”翻出袋子里的一叠DVD,他随手选了一片,放进光碟机里。“今天我们看马盖先第二季,片名叫‘最佳拍档’,你最爱的一集,我们再看一次。”
熟悉的片头曲从喇叭中传出,这段乐曲冉向阳每天都陪她听上几遍,他相信声音能唤回她的知觉,因此总是不断播放她最喜爱的音乐。
还记得这是当年风靡全台的影集,影集里的马盖先是个充满正义、正直、温暖、热爱环保又充满智慧的人,总是能在最紧要关头发挥智慧拯救自己,也挽救别人,那时,每个小男生都希望自己能成为马盖先。
“哈哈,你听,贾大顿是不是真麻烦?你还说他长得很像超级玛利,笑死我了。还有那个笨蛋疯狗老莫,竟然把点燃的炸弹握在手里,难怪会被自己炸得七荤八素的,哈哈哈!你听,他们又在做傻事了,好好笑,真的好好笑……”
他一面述说剧情,一面抚手笑了,不时转头望着她宁静无波的脸容,再把视线移回电视荧幕时,却看不清楚了。
不行,他做不到了,这样的日子已经经过两个月了,日子拖得愈久,希望就愈渺茫。“童瑶,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滴眼泪滑落掌心,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像一把利刃穿透他的手;他一痛,引来更猛烈的泪水,像午后骤雨,唏哩哗啦的,迅速沾满他的脸。
午夜的病房里,阵阵低微的啜泣声,是冉向阳无能为力的痛心。
房内,他坐在病床边,把脸埋在双掌,不能遏抑地饮泣。
房外,冉乐冬拄着拐杖,靠在门边,同样泪流满面。
因为他的任性自私,造成樊家人家庭破裂;因为他的卑鄙妄为,造成童瑶如此严重的伤害;也因为他的骄傲幼稚,造成冉向阳一辈子的折磨痛楚。
他恨,他怎么能不恨?说后悔,他有资格吗?他宛如看见童瑶那张纯真的脸充满哀怨地指摘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却把我害得这么惨?看我不幸福,你得意了吗?你开心了吗?啊、啊……”
不,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不只不开心,还很痛苦,痛得心脏快要爆炸!
不想被哥哥察觉到,他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见一声声响,回过头,看见冉向阳倒在床角处,紧抱着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