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主子,开窍了。
※ ※ ※
「小鬼?小鬼?」
返家第一件事,他把公事包往沙发上一扔,也不管它有没有滑到地毯上,直趋她栖身的书房探视。
黄光冉冉,台灯下一个简便的木箱子里铺了几层厚厚的软垫,一只慵睡的白蛇正蜷在其中,身体环成同心圆。
唤了几声,她仍然不醒。他趴在桌面,以指腹轻轻抚摸她娇小的头顶,忧心叹息。
「你究竟是怎麽了?」
从昨天晚上起,就没见她醒来吃东西。鳞片也变得乾涩而缺乏光泽,不复以前泛著银白光芒的神气相。
「玉京子,醒一醒,起来吃点东西。」
柔声坚持终於将她从深眠中唤醒。她惺忪地眨开眼睛,一见是他,抬起头撒娇地在他脸颊上摩挲。
「你变回女孩儿的样子,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人医与兽医,他决定两种都带她去看一次。
她打了个呵欠,从木箱子里笨拙地蠕动出来,往他的胸口偎过去。
平时看她蹦蹦跳跳的,老半天静不下来,可一旦身体微恙时,就同所有小孩一般,特别依恋大人的拥抱。夏攻城拉开西装外套,将她捧在胸前,偎著他的体热取暖。
将她捧实了,他转身离开书房,准备先带她去看兽医。
真糟糕,他没有带宠物去看病的经验。主人应该准备什麽?需不需要出示身分证明?
他捧抱著昏睡的她,在客厅里绕来绕去,张罗路上可能会需要的东西。此时,门铃忽而响了。
下午三点根本不应该有访客。
他不耐地拉开大门。「无论阁下是何方高人,我急著出……」话声戛然而止。
花坊的美女老板。
他多眨了一下眼睛,才相信自己没看错。
她仍然是一身素雅白洁的长衫,身上飘来淡淡的花草香气。她的眼底有著幽幻闪动的光辉,仿佛藏了无数的神秘。
「你怎麽会知道我的住址?」微愕过去,他立刻锁起眉心。
「你填了客户服务卡让我建档,你忘了吗?」不待他回答,她浅笑融融,自行走进大门里,「这间屋子很漂亮,光线充足,很适合室内植物的生长。」
他填过任何资料卡吗?算了,这不重要。
「你今天来访有事吗?」
美女老板不知道是故意忽视他逐客的语气,或者当真没听出来。
「我只是做例行的客户拜访,确认一下你在照顾盆栽方面有没有遇到任何难题。」她琉目一旋,瞟上窗台前的几盆翠昙。「啊,看样子你照顾得很好呢!」
夏攻城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有预感,美女老板今日的来访应该不是意外。
他整颗心沉定下来,指了指沙发椅,客气地交代,「请坐,并且稍候片刻,我马上回来。」
「放心,我不急著走。」她的语气深长,眸中闪耀著流动的光彩。
他的眼光和她交会了一下,才轻声告退。
回到书房里,再度把台灯打开,小木箱放回桌上,软垫铺上去,最後将蜷在外套里的小白蛇放回原位,将她摆置成最舒服的姿势。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他顿了一顿,俯身在她的小脑袋上亲了一记。
回到客厅时,娇客正站在窗台前,翻看检视那几盆翠昙。
玉京子曾经提过,当年有一位「姊姊」帮助她重新化为肉身,这位姊姊与花店老板有关系吗?
她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或者她知道盆栽里有玉京子的存在?倘若她知道,他就找到人拷问那丫头的来历了。
「昙花很挑土壤,难得你这几盆都照顾得很好,是谁教你分盆的技巧?」她忽然发声,却没有回头,仿佛一直知道他就站在身後观察自己。
「我照著园艺书上教的,自己分盆栽养,功力当然及不上你们专业的园艺师。」他谨慎地跨出第一步。「你今天来访,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她回过身对他甜美的一笑,身後衬著灰蒙蒙的冬天景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我通常会不定期到客户家里巡视,如果客户对於本店的盆栽有任何抱怨,我们愿意无条件收回,并且赔偿适当的损失。我今天只是来向你确认,你……要不要把盆栽退还给我呢?」
夏攻城陷入短暂的沉默。
两个月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说要,而且心甘情愿帮她出运费及车资,只求她赶快把那盆花草、连附赠的白蛇回收。
但,现在,现在……
「我们坐下来聊吧。」他先避开题锋,「你想喝点什麽吗?」
「不用了,谢谢。」她怡然微笑,坐进他对面的皮沙发里。
「小姐贵姓?」
「嗯……」她偏头想了一下。「我的名字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连我自己都记不住了。随你高兴如何唤我吧!」
连名字都可以任客人信手捻来?他挑了下眉。
「小姐,我只是想请问,这盆翠昙除了观赏用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用途?」
「花不都是养来美化生命的吗?」她微偏著蜂首,黑发从肩後泄下,飘洒了一身。
「我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挑选词句。「有没有任何特殊的动物,例如蛇啊,或者爬虫类,特别喜欢这种翠昙?」
「这我就不知道了呢!」她轻轻笑了起来。「我经营的是园艺店,又不是宠物店。对於动物习性,你应该求道於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难道她不知道玉京子的存在?他正在琢磨要如何追问下去,她突然又说了起来。
「不过这种翠昙,倒是有一些典故。」
「什麽样的典故?」他精神一振。
「只是乡野奇谈而已,你就当成故事随便听听吧!」她徐徐叙述。「相传在远古时期,有一位蛇中之王受了良宵美月的吸引,到森林里野游,不料天色昏暗,它一个不小心滚落入万丈断崖里。幸亏蛇王命大,在中途被一丛碧绿色的植物给勾住了。
「这丛绿树相貌有些奇怪,连开出来的花都是翠绿色的。蛇王就这麽不上不下的挂在小树上,动弹不得。到了中夜,绿树的精魂随著花开而现形了。她允诺蛇王会救它上去,只要蛇王将含有数百年修持的金丹借给她瞧瞧。
「蛇王为了活命,只好答应了。谁知这位花精姑娘取得蛇王的金丹之後,非但没有依言救下它,反而将它推入万丈深渊里。
「蛇王心里非常愤恨,於是便托梦给它的後代,日後凡是见著这种翠绿色的夜昙,务必要将它啃吃殆尽,才能泄它的心头之恨。从此,蛇与花结下了不解之缘。凡是有翠昙之处,必会引来蛇王的後代,以它为食。」
真是个阴暗的神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蛇类另外有一个古式的名称,叫——玉京子。」他回眸看向窗前的翠绿。
她呵地轻笑了一声。
「这又是另外一个神话了。相传道家仙人安期生曾经骑著蛇,朝拜『玉京』。所谓的玉京,就是道家之中天帝所居住的地方,因此後人才把蛇别名为『玉京子』。
「世人所不知道的是,『玉京子』固然是蛇的别称,但是,安期生当时骑的那只玉京子受到天帝点化,褪去蛇形,化为人身,潜心於修道炼法。谁知它在即将修成正果之际,与一位照养帝殿花卉的女全真谱出爱曲,误触了情障。
「它的法性已经污损了,再不能留在天帝身旁继续潜修。天帝怜它仍然有向道之心,於是在将它打入下界之前,允诺它可以继续以人身来修行,直到功德圆满的那一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