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了。
那只小笨蛇根本不是他的责任!
回到家里,打开大门的那一刻,公寓里一片幽暗沉谧。
「真好,好久没有这麽安详的感觉了。」夏攻城故意大声地告诉自己。
他稍事冲洗一番,上床睡觉。待会儿睁开眼,又是另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生活充满目标和希望,多好!
他钻进被单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三十分钟後,他看著挂钟萤光色的指针,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眠了。
「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他哈哈笑两声。「没关系,看看电视好了。眼睛看累了,自然就会想睡觉。」
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按开床脚的电视机,他让自己枕成最舒服的姿势,盯著TVBSG的夜间新闻。
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流浪动物的新闻——
「由於国内保护动物的观念不彰,饲主普遍缺乏责任感,常常任意弃养动物,造成街道上的流浪猫狗四处窜行,甚至不乏有狗吃狗的现象发生。
「流浪动物之家的负责人何小姐表示,环保单位一味扑杀流浪狗,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作法,真正应该负起责任的是饲主,而不是无辜被抛弃的流浪动物……」
夏攻城瞪著方框里那个看了就讨厌的记者。
「新闻有什麽好看的?」天到晚打打杀杀,改看HBO好了。」他用很愉快的口气,大声的自言自语。
房间里,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他继续枯坐在床上,紧盯著小框框一个多小时。
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中原标准时间:一点整。
正常的这个时间,他早已睡得不省人事——一只小笨蛇也通常是趁著这个时候,偷溜上他的床……
「啊!我渴了!」一察觉脑子里浮起「危险」的念头,他当机立断地排开来。「去喝水。」
才打开房门,翠昙的香味便满盈在鼻腔里。
真是够了。
他没有必要觉得不安,他终於拥有过去两个月梦寐以求的平静,那只笨蛇不是他三亲六戚,他不必为她的安危担心。
「你听见了没有?夏攻城,那只笨蛇不是你的责任!」他大声强化自己的心理建设。
那,为什麽他心中还是充满罪恶感?
紧绷的表情面向窗台前的碧绿色花瓣。
半晌。
「该死的……」
※ ※ ※
「谁呀?三更半夜的……」
铁门里面的木门拉开,女主人困倦的抱怨立刻冲进他的耳里。
「雅若是我很抱歉这麽晚了还把你吵醒。可是我刚才睡到一半突然想起公事包里面有一份非常非常重要的文件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不然可能会吃上泄漏公司机密的官司。所以求求你帮帮忙无论如何一定要告诉我你们主委的电话我必须立刻和他联络!」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他重重喘了一大下。
「什麽,什麽?」文若雅揉揉眼睛,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城,是你?你刚才说什麽?你要找主委?」
「对!你们管理委员会的主委,或者平常负责招领失物的人。」他急切地握著门上的铁栏杆。
文雅若把外门也打开。
「我们这栋大厦的失物都是一楼的警卫室在受理……」她话还没说完,门外的不速之客已经飞闪到电梯前。
「谢谢你,打扰了。」告完罪的那一刻,人也消失在电梯里面。
他火速赶到一楼大厅,向警卫描述那只公事包的颜色、外观、大小。
「现在架子上是没有什麽公事包啦!不过我刚刚才来换班,或许前一班的人有看到也说不定。」操著台湾国语的警卫伯伯告诉他。
「麻烦你帮我联络前一班的警卫,问问看有没有人看见。」
「现在都这麽晚了……」然而,看到客人黑著那张脸的凶相,警卫伯伯不敢再推辞,拿起话筒帮他拨了几通电话给其他同事。
没有人看过任何公事包。
「不然就是晚上打扫楼梯的清洁工捡去了。」在他抢著开口要求之前,警卫直截了当的告诉他。「那个阿婆没有行动电话,现在应该在扫其他公寓,我联络不上她啦!你留下电话,天亮之後我再帮你问问看,有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你。」
夏攻城无力地靠在柜台前,用力爬梳凌乱的发丝。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 ※ ※
凌晨三点,他疲惫地开著车,驶在渐无人车的敦化北路上。
为什麽发现公事包不见的第一时间,他没有立刻追上去找呢?为什麽他只让雅若拨了通电话,就放弃了?
如果当时他立刻追查下去,或许现在已经把他的包包,还有里面的那只小笨蛇找回来了。
明明就没有铁石心肠的本钱,为何硬要逼自己扮演混蛋?
车子在红绿灯前面停下,他无力地靠进椅背里。
好吧!他是很想摆脱她没错,可是……除了出生在错误的地方,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之外,玉京子并没有做错其他的事情,他有必要用这种方法恶意抛弃吗?如果他依照原订计画,找到那家鬼花坊,把她连蛇带花给还回去,不是很好吗?
号志灯变绿,他叹了口气,松开煞车,TOYOTA无声地往前方滑出去。
他的公司就在这条精华干道上。车子经过时,他沮丧地瞥了眼对面的公司大楼。
叽!
尖利的煞车声划破夜的平静。
他没看错吧?夏攻城火速把车子往路边一停,奔下来,隔著八个线道和一堆层层阻阻的行道树,望著对面台阶上纤白的小影子。
「小笨蛇?」他失声唤道。
距离太远,对面的小女孩张著茫然的双目,望著与他反方向的马路,并未听见他的呼唤。
他几乎腿软了,无力地吁了口长气,抹过疲惫的脸容。两个钟头的惊急、失措、焦虑,以最快的时间沉淀下来。
最後是,释然。
玉京子呆呆坐在会计师事务所的楼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麽奇幻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方才她在公事包里躺得好好的,忽然发现包包自己动起来。她从空隙往外头瞄去,赫然看见一张陌生欧巴桑的脸。对方正提著她藏身的公事包,不知道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她不必形容自己有多麽惊讶和恐慌!
那位阿婆把公事包拎到一台三轮板车里,板车上有一堆发出异味的大塑胶袋。趁著阿婆转身去扫地时,她连忙偷钻出来,变回人形,拎著公事包一古脑儿先溜再说。
来到大马路外,她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在地,更糟糕的是,她连夏攻城那个臭家伙的地址和电话都不知道。
她茫然了一会儿,幸好在他的公事包里找到他公司名片,还有皮夹。她只好学电视上的人,招来一部计程车,把名片交给司机,让司机载她到公司门外来等。
可是这麽晚了,办公大楼里的人都下了班,连警卫室里都没有人,她只好忍著想哭的感觉,坐在台阶上,等待天亮时会来上班的他。
她越坐越觉得自己很可怜,越自怜就越想哭,想哭的感觉强烈到最後,反而掉不出眼泪来。
张著空茫的目光,看著街道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她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拚命祈祷天赶快亮。
「你跑哪儿去了?害我找不到。」
然後,突然之间,那个被她咒骂了一千一百次的男人就出现在她眼前。
神情镇定,语气冷静,目光清明,连一点罪恶感的影儿都找不到。
万般恐慌的心情,在这一瞬间蒸发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