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环眼四顾,却是无意中奔到了父亲生前常住的小舍。
父亲生性雅致,夏天放着楼阁不睡,却常爱住这茅屋之中,说是有山野之趣。此处自从父亲去后一直派人打扫,但无人居住,鲜有人来,一派萧条。信步走进去,见那桌椅书画,茶壶蒲扇都一一搁在原位,似乎父亲随时便会掀帘走出来,倍感悲凉。
刚刚那惊心动魄对应此时悄无声息,真是如同忽然间入了个梦境。
慕容天只觉得脱力,竟然一步也走不动了。
心中突然浮起刚刚自己逃脱时,李宣抬头看自己的那一眼,身体瞬间便凉了个透。
这却是我害了他,他思来想去、反反复复便是这一个念头,心中惶恐不已,却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
抬头见父亲的画像挂着,负剑拈须而笑,不禁喃喃道,“爹爹……”
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责骂自己的情景,原因都已经忘记了,心中居然还似是当时一样的慌乱。
想了片刻,两个情景交替出现,一会是李宣看自己的眼,一会是父亲板着的脸,慕容天脑中混乱,不觉坐了下来,将头抵在桌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几声蛙鸣,慕容天醒了过来。休息了片刻,心中便清明了不少。
他却不能让李宣因为自己的缘故,在此丢了性命。
是他害的他,他便要救他出来。
重返大堂,那里灯已经熄了,人也早不见了。
慕容天悄悄燃起火折子,在堂内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
走到阶下,瞥见地上滴滴血迹,微微有些失神,后来省醒,这血未必就是李宣的,师傅也被自己划伤了。
呆立了片刻,眼见天边已经有一线白,慕容天不得不按原路出了庄子。跳出时,回眼望一望,那高大的屋舍重叠,如此巨大的黑影,原本那么熟悉的地方,居然显出了几分陌生和恐怖。
他已经快不认识这个家了。
***
李宣睁开眼的时候,曹子劲正打开地牢门一步步走下石阶,到铁栅门前站住了。
同钦王起身,看着来人,微微笑了笑,“公公居然连间屋子也舍不得给本王住?可够吝啬。”
曹子劲盯着他,脸色阴晴不定。
他在宫中位置不算低,这位嚣张跋扈的同钦王爷总还是见过的。昨夜一看清这张俊美的脸,便是脸色大变,心知大事不妙。赶紧派人收拾了这间地牢,将这位王爷恭恭敬敬押了进来,这李宣虽然是不大乐意,他也只能使了些小小手段,把这位爷给敲晕了,并立刻飞鸽传书,通知了那个人。
眼前的笑脸,完全称得上温文尔雅、韶秀俊雅,若是女孩子看了,难免怦然心动,不知情的一定以为这人并不特别在意这种身陷牢狱的景况。
曹子劲却是知道,同钦王爷从来是睚眦必报得罪不得的,这一关,必然是把人给得罪到底了。虽然他此刻是笑着的,可出来之后还会笑吗,这世上笑里藏刀的人难道还少吗。
为什么成事关头偏偏是他闯了进来,李宣到底知道了多少,他也没把握,到底是该放该杀,上头不下命令,他心中更是没底。自己不过是领了命令办事,却遇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他只觉得头痛。
沉吟片刻,曹子劲叩倒在地,“奴才曹子劲叩见同钦王爷。”
李宣懒懒扬手道,“免了。有这份心就把门开了吧,我在这里头闷得慌。”
曹子劲起身,低首笑道,“奴才奉命行事,还请王爷委屈几天。上头一下令,奴才立马放王爷出来,届时一定给王爷磕头陪罪。”
李宣一听沉了脸,冷笑了几声,“你磕头陪罪?!公公你未免把自个看得太高了点吧。叫上头的来跟我说话。”
曹子劲自从得了势后,诸人皆给几分薄面,就是自己的顶头主子,也不曾这么刻薄对他,一时好气又好笑,心道到时候如果主子一句要杀,你小子还能这么嚣张。想是这么想,可到底不敢自作主张。只得陪着笑脸,叫人送了饭菜,再敷衍了几句,不理李宣的胡搅蛮缠,退了出去。
铁门一响,李宣的脸色变了,上下左右看了看。
这地牢就是个地窖改造而成,拇指粗的钢筋他试过了,掰不开,火把也是就势插在一个土洞里,不似之前呆过的那间石牢,诸多精巧。想来慕容剑庄这种名门,也不屑于在地牢中花心思做手脚。
他却是越看心中越沉重,世上之物往往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没什么投机取巧之处,反难逃脱。就似此处,前后他反复看过数遍,一丝机关的影子也找不到。
自己逃出去已经不可能,看来只能等人来救。
李宣坐回床前,看着那布满灰尘的木板,突然伸出一支手指,在那尘土上,缓缓划出个“天”字。
看了半晌,轻轻一笑,用手拭去。
***
三天后,总算有人来开门,请他出来。
这三日中,除了送饭便再无人进这地牢,那送饭之人也不知道是聋是哑,叫他也总不开口,这三十六个时辰,李宣除了睡觉吃饭便只能发呆,已经呆得是无趣之极、满腔怒气,满心只想着见到那太监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居然敢把自己关在这无情无趣的土洞里头。
却被两名婢女带到一间房前,入了门,绕过屏障,却是一个大木桶,桶上薄雾腾腾,满屋的轻香。
婢女们拜倒在地,“请王爷沐浴更衣。”
李宣心念一转,“你们主子来了?把我洗刷干净了好见他?”言罢,想想有气,不住冷笑。
那两人仍仆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动弹。
李宣皱眉,伸手道,“来解衣。”
其实他三天没洗澡,早已经浑身痒得难受。此时沐浴正趁了他的心意,只是想着历来只有别人净了身子求见自己的份,今天居然轮到自己洗干净了才能见别人,就有些恼怒。
赤身入了桶,坐下去,那温水便猛然上涌,被挤到了胸前,溢出阵阵香气。水底有几个葛制的囊袋,盛着香料,李宣习惯性的用脚一下一下踏着玩,只觉得此刻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将头靠在木桶上,看那满屋热气飘摇,好生舒服。
隔了片刻,吸了口气,猛地将头沉了下去,却听隐约有女声惊叫了一下,大概是被自己举动吓了一跳,心下好笑。
待口中废气吐尽,才缓缓将头伸出水面,伸手抹一抹面上的水,睁眼一看却怔了。
屋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个灰衣男人,盛服巾佩,风神俊朗,一双凤眼微挑,和李宣眉目间隐隐有些神似,却又多了份阴鹜深沉,正依在屏风上微微含笑看着他。
然而让他吃惊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二……哥?!”李宣怔怔道。
水滴从他眉宇间滑落,掉在他胸前的水面上,消失不见。
男子一笑,“我在外面等你。”转身退了出去。
李宣盯着那屏风,缓缓坐下,直至水齐人中处,再淹就不能呼吸了,才停止,半晌没能动弹。
他之前对慕容天说过,自己在查一桩大案。
慕容天只以为他是说笑,不曾当真,其实虽然他平日里说话爱半真半假,这句却是铁铮铮的事实。
***
如今圣上共有五女十四子,妃嫔无数,最得宠的却数当年李宣的母亲,皇后的亲胞妹,平贵妃。
那平贵妃无论相貌性情都是绝佳,众人见了都觉绝代佳人莫过于此,却是上天造人,从无完美,天生便是体弱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