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居然只是冷冷的道了一声,“你杀不了我。”
真是笑话,没什么杀不了的,两人武功只在伯仲间,拼了命,不存在谁杀不了谁。自己是这么答的吧。不记得了,记忆很模糊……
可李宣很冷静的分析,“你真杀了皇子,你那些师傅弟弟,还有一个能活的吗?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哪里没有官府?”
他的样子特别清晰,眼睛,眉毛,鼻子,嘴,还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生动又清楚,鲜活得让人吃惊。
活生生就站在对面。
慕容天觉得自己的眼有些湿了。
这太滑稽了,我当时明明没流泪,他想。
转眼,他感觉自己已经逃了出来,离开了那个山庄,带着徒弟,在路上奔跑。
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青色长衫站在他们面前。
慕容天想了一会,认出他是经常跟在李宣身后的那个书生,叫薛红羽。薛红羽要给他一个地址,是邪神医的。自己冷笑着打落了那张纸,“我为什么要这个,他毒发死了也是皇家的事。”
对面的薛红羽说,“慕容兄,你怎么不想想,你师傅和弟弟,还有你自己和这几个人,都是从谁手中逃走的。不是他,你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离开这个守卫森严之地。在下以为慕容兄即使不能回报王爷一片情谊,至少也不能无视这份真诚。”
自己呆住了。
这么明显的事实自己居然都没注意到。
的确是李宣接管此事之后,他们才能一个个都离开了。
“即使不能回报,也不该忘恩……”一切突然扭曲了,薛红羽也跟着变形消失,视野中,突然又是满眼树木,郁郁葱葱,直指苍穹。
“师傅,师傅。”眉儿从树后奔过来。
真奇怪,她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啊,下一句话让他的疑问被彻底遗忘了,“找到他了。”
自己跟着她跑了过去。心中有种很急切惶恐的感觉,似乎知道什么东西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发生了,是什么呢。
虽然在森林中,可阳光依然从树顶照了下来,一缕缕透明的光柱随着风轻缓的移动,那层层绿叶也因这光而显得几乎透明,这情景比梦境更美。
他就静静躺在那交错的光线之下,靠着树根,似乎与这美景浑然一体。
自己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近。
虽然紧闭着眼,但他不是睡着了,吐出的鲜血已经把他胸前肩头的衣服都弄湿了。
自己跪了下来,弯腰看他的脸。那紧闭的眉目间依然尽显风流。
不。
睁开眼吧,李宣,不要躺在这里。
然后那脸,突然变了。
瘦了,黑了,干瘪了,腐烂了,蛆虫从那眼中爬了出来,眼珠却突然滴溜溜转动起来,黑白分明。
***
“啊——!!”慕容天一声大叫,从梦魇中惊醒,喘着粗气。幸好人虽然睡着了,他的手却还一直扶着李宣未倒。
邪神医睁目,“可以了。”
李宣身上的银针已皆变了黑色,慕容天乍看之下不禁骇然。
邪神医走近,一支支取下,用白布擦拭干净,道:“他今天不能沐浴,如果有汗,你用湿布擦一下便是。”
慕容天把李宣躺倒放平,“前辈,他什么时候能醒?”
邪神医微一沉吟,“不一定,也许是今天,也可能明天,等会还有剂汤药,你得想法给他喂下。另外,你今天也好些休息,明日我们得起程去找一个人。”
慕容天不禁诧异,这时候还找什么人,但转念一想邪神医也不会做无用之事。
“找谁?”
邪神医淡然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九死轮回丹’乃是我师弟的平生得意之作,所谓九死,指的是那药丸服了之后,有九重效力,解了一层还有八层,让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从来没人破得了。我也不是不能解,但尚需时日来慢慢深究,这王爷的生死已在弹指间,却是等不得了。”
慕容天怔住,他原本以为只要邪神医应允,便是天大的毒也即刻便能解了,却哪知其实前面还有无数周折,不禁微微有些失望,隔了片刻才道,“那刚刚……”
邪神医道,“我刚才号脉,他体内已经气血逆转,脉络混乱,如此再过两三日,便会气血崩散,到了那一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了。我刚刚不过是用针稳住了他体内经络,再用药护他心脉,否则他如何能支持到见我师弟的那一刻。”
慕容天转回目光,看了李宣一眼。
心道,万一赶不到,或者赶到了,那“飞袖流云”却不肯解毒却怎么办。
胡乱想了片刻,突然一醒,自己却怎么能如此气馁,李宣的生死悬于一线间的当口,本就只有往前这一条路而已。当下精神一振,抬头道:“我们便去会会他,当日他约的两月之期便是后天。他说要我们带了前辈去见他……”
慕容天说及此处,悟到此两人间必然有过节,邪神医见了那人自然有说不尽的麻烦,是以才不肯一直相见,以至于那人要用这种手段逼迫自己。此时邪神医却主动提出要去找那人,言语间虽然是轻描淡写,其实暗地里不知冒了多大的风险,心中不由大是感激。
待要言谢,却知邪神医不是那种拘泥小节的人,磕头拜谢之类的俗礼只会惹恼了这人。只得暗想,将来如有一日,能为此人肝脑涂地,也是无怨无悔。
邪神医也不查他诸多心理,神色阴晴不定,有些出神。
须臾,才道:“他可说了相见之处?”
慕容天道,“他说……”
两月之后,洛阳再见。
***
官道上,一架马车飞驰而过。
架车者扬鞭叱喝,披头散发,衣袂飘飞,如大鸟般坐在车驾前,路人无不侧目避让,却均被乱发下那张秀丽无双的面容惊住。
扬尘过后,依然不断有人往那个马车消失的方向张望,议论纷纷。
慕容天放下车帘,微微苦笑,有邪神医驾车,自己一行一定已成了这路上最醒目的存在。
眉儿三人幸好没跟来,否则更是添乱,想自己出行时,那三人吵嚷着,死活一定要跟来,自己不得不给了个地址,让他们尽快去江南找师傅,以防二皇子有所动作。其实想起来,师傅老家偏僻,那李绪手段再通天,到底只能暗下偷偷行动,天下如此之大,哪里可能那么快被追到。
好说歹说,那三个才嘟嘟囔囔的退开了。说起来,那三人实在是太闲。
眼前,李宣依然在沉睡中,比起前几日,脸上的黑气少了不少,但却未如邪神医所说的醒过来。
为了赶路,邪神医没在城镇打尖,天彻底黑了之后,才找了个土地庙住下。
这庙甚小,但看起来香火不错,虽然简陋,但摆设干净,土地像上也少见灰尘,屋顶的土瓦一片不少,显然经常有人打理。
三人到时,石供炉中还有未燃尽的檀香。
邪神医拔了那香在屋前点起篝火,夜间有露,两人便留了李宣在车上。
慕容天找了只瓦罐,刷洗干净,回车上找药时,却无意中翻到之前邪神医给自己的那张人皮面具,慕容天看了片刻,心中感慨万千。
将那面具收入怀中,瞥到冷冷月辉下,李宣躺在车窗旁,紧闭的眼,铁青的脸,毫无生气,不由怔住。
不期然想到,曾经有个夜晚,两人也曾在庙宇中栖身,一样的月光如水,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