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华灯初上了,慕容天只得入了客栈。
待用膳后回房,正要安寝,却听窗户“砰”一声大开,一人跃了进来。
夜风随之涌入。
烛光摇动下,来人面色蜡黄,干瘦憔悴,似有病容,却是带着面具的邪神医。
只是此刻,他发髻散乱,身上衣物也被利刃给划破了几处,脸上几道剑痕颇深,流出血来。手中还提着个包裹。
慕容天起身,惊道,“你去哪了,何人伤你?”
邪神医把面具扯下,清秀的脸上赫然几道血痕,深得几乎入骨,皮肉都翻了起来,大概好了也是要留疤的了,着实是美玉添瑕。邪神医的武功慕容天是见识过的,真想不出居然有人能把他伤得这么狼狈,那人的功夫之高想起都让人有些骇然了。
他却毫不在意,在怀中掏几颗药咬碎了和水涂上,道,“我有事去找了个人……”
把包袱拉开,原来里面是套衣物,他匆匆换上。再要戴面具时,看到那几道划痕,邪神医呆了呆。
“看来是用不得了。这东西做起来费时费力,我花了十年,只做了两个……”
慕容天哪料到这面具如此珍贵,邪神医竟提也不曾提起,就顺手给了自己,心下不由感激,道:“那李……那王爷追过来了,就在后院住着。我本想着有这面具,他们不认得我们,如今想避过他们却难了……”慕容天本要说把我的面具还给你吧,却突然想到自己没了这面具,却如何撑到比武时,见到家人那一刻,就很有些踌躇。
邪神医沉吟片刻,“明日你别跟我一起吧,比武你先去便是。”
慕容天道,“你难道不去?”不由想起公孙茫饮酒时候的神色,隐隐觉得这两人如不见这一面,着实会遗憾一辈子,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想法。
邪神医漫不经心道,“去自然要去,不过晚点也不打紧……”突然住口不说了。
慕容天狐疑看他一眼。
***
次日,客栈中的江湖人士都早早出行,争赶到山顶占个好位置,慕容天为避开李宣一行,却特意起了个晚。
自古华山一条路,华山山道艰险是出了名的。险要处,道仅仅容两三人行,道旁一边是高崖另一边便是峭壁,望下去,满谷满谷的树。遇上下山的人,有时只能侧身闪避。
慕容天跟着几名也是赶晚的江湖人士,鱼贯而行,却听身后突传喊声,“让开些,让开些。”却是几乘山轿,各轿前后两人抬着,一路奔跑而来。
远远看去,第一乘上坐着那青衣书生,第二乘上懒懒坐着的可不就是李宣。还是商人装扮,却没再戴那宽沿黑帽,脸上已经几乎痊愈,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痕迹。
慕容天心下吃惊,没想到还是没避过。
他侧身低头让出道。
轿夫们显然也是有功夫的,这山道上也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第一顶轿子过后,想到接下来李宣那双凤眼如炬,盯着自己,也不知会不会瞧出破绽来,慕容天忍不住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屏息。
“扑通、扑通、扑通”,这是自己的心在狂跳。
“嚓嚓、嚓嚓、嚓嚓”,这是轿夫们踏着泥沙跃起时的脚步声。
“噶吱,噶吱”那轿子一起一落间,竹竿摩擦着,那双手扶着轿杆,修长而优雅。从他鼻前几乎是擦过,还带着一股熏香的气味。
这个香味很熟悉,他闻到过很多次。
是同钦王府特制给李宣专用的。
某一夜,那香曾经非常非常浓郁,萦绕不散。他突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居然有些不知身处何处……
香味渐渐淡了。
慕容天低垂着眼,直到那些声音都远去了,才拍了拍身后的泥土,站了起来。
抬头,却发觉自己已掉队很远了。
***
山顶上早是人头涌动,人声鼎沸。
说是山顶,其实真正比剑之处却是在山顶下几丈处的一个天然形成石平台上。但山顶上树上早挤满了人,高处更好观赏些。
比武是巳时三刻开始,大多数人却是辰时之前就已到。
慕容天也学人登到高处,往场中一看。
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子,左右各有一张太师椅。左边坐着的高瘦长须男子正是公孙茫,华衣锦袍,腰佩长剑。
他身后不远处坐着的病弱却美貌的女子,正是他的夫人,再有几个家仆模样的人端立其后,桌旁另一边的椅子却空着,甚是醒目。
再外围些,另围放了七、八张桌子。
桌上各立一张名牌,其后坐着相应门派的人,慕容天一一看过去,却是武当修真道人,少林无鸣大师,倥侗四杰,昆仑混沌散人……无一不是旧识。
最右一张,他看了不禁浑身一震,气血翻涌,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却是他师傅‘覆云手’章天奇,面含笑意,领着吴平诸人端坐桌后。
桌上名牌大书“慕容山庄”四个大字。
多年不见,章天奇依然笑容不改,正是当初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慕容天依稀又记起当初自己淘气被父亲责骂时,师傅急匆匆赶来相护时的情景,不禁热血沸腾,正想下树相认,却一眼瞥到章天奇身后不远处几乘山轿。
树阴下,李宣和几名随从正小声商谈,时不时往场中,人群看上一眼,似在寻人。
这人被自己掌掴后,阴魂不散,此时相遇自然不会是巧合,显然是将自己视为了眼中钉,非除之而不能后快了。慕容天念及此处,心中一凉,人也冷静了下来,此时若是草率露出真面目,不知道会给师傅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虽然李宣曾起毒誓不动自己的亲人,但若到了真想要除去自己之时,此言能信几分却是说不定。
就这么思索忖度间,不觉太阳渐高。竟然已至巳时三刻,只听场上场下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还不来,架子这么大?”
“……是不是临场胆怯,不敢来了?”
“就是,不敢比,早说啊,我们大老远可不是白跑了。”
突然听到这么几句,慕容天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拔离出来,左右一看,众人都是疑惑不解的边张望边交头接耳。
举目往场内看去,公孙茫旁的椅子始终是空的。
公孙茫及夫人依然气定神闲,身后各门派也有些面面相觑,但到底都有些身份,不方便象场下众人那么明目张胆的议论。
又等了一刻,场下已经热闹得象炸开了锅。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比不比啊?”有人大声喊。
“不敢比也该说一声啊,难道就让大伙这么白等?”有人哄叫起来。
‘快剑’苏策的迟迟不到,大出众人意料,就有人愤怒,有人失望,有人兴奋。
初夏的太阳已经开始有威力了,当它升至头顶,如这般摩肩接踵,只需一会便人人汗流浃背,不满如同这热度一般,在人群中播散开来。
公孙茫也开始露出不解的神色。
虽说武功高低还不知道,可‘快剑’两字好歹也是苏策好不容易在江湖中闯出的名号,按理说,即使不敢比也该托人告个信才对啊。
如此的调侃众人,莫非这人今后不想在江湖中立足了?又或者临时出了什么变故?
公孙茫微微思忖,颔首起身,向各门派人士抱拳行了个礼。
“这次比剑,烦劳诸位远道而来,公孙茫先谢过了。”他中气十足,又是存心压场,声音洪亮,在山间传开去,又听回音飘飘的荡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