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如姓古的所言每张脸孔都是自己……为什么他总无法全然地融入?
感觉像是被分作了两半如镜对映,一个完美诠释着久旱逢霖的愕喜彷徨,另个则冷眼旁观这荒诞的虚情假戏。
「你,相信我吗?」
语音轻吐,屏息做出无措又紧张的局促模样,垂掩的睫羽间目光不安游移着,就连心音也入戏似地越跳越剧。
徐晨曦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他是「真的」在期待吗?期待什么?边构织着陷阱还边期待着被算计的倒楣鬼盲目地信任自己?
睫微敛,掩饰着眼里抑不住泛涌的讽意,片刻睫掩的暗瞳又再次浮起抹茫然惘色。
怎么搞地今天这么不对劲?唇微抿,徐晨曦不懂自己怎会突然如此地反常,尽想些有的没有的,从前在帮里不也常这般因时应地扮戏骗着人吗?怎么就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风雨欲来,所以心乱了吗?
兀自沉思着原由,却忽然眼前一暗,一抹偌大的阴影遮去了夕彩,徐晨曦吓了跳地陡然睁大眼,这回可是来不及伪装的真实反应,就见双灿星般灼亮的黑瞳正一瞬不眨地紧盯在他脸上。
「为什么不看着我问?不怕我信手捻个答案随便搪塞你?」
「……」睁如圆杏的漆眸在一惊之后目光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却怎么都脱离不了那两道炽灼缚锁的范围。
心跳得更急了,徐晨曦下意识屏住相缠的吸吐,在还没想出怎么脱离这迫人的情境前,他只能任由对方温暖的气息扑袭在脸上。
「唉,我有这么恐怖吗?小羿难道没跟你说我笑的时候才比较可怕?」西子捧心地故作伤心状,古天溟不觉莞尔地扬起了唇弧,他没想过人也会有紧张如斯的时候,是因为那句问语后的答案,很在乎吧。
「说吧,想要我怎么配合。」
侧身让出个不叫人感到压迫的距离,古天溟撑肘支颊一旁斜睨着,只见那秀气的容颜几个呼吸间已渐渐退去潮红恢复正常,只是在听及自己的话语后睫羽半敛的明眸又倏然大睁。
「怎么,主戏是你不对吗?难道我猜错了?」饶富兴趣地一轩眉梢,古天溟笑瞅着面前的那双眼又开始降下睫幕掩饰。
他早发现,每当这双眼的主人情绪来不及藏匿时就会用这招来逃避,被看穿后反倒成了最明显的提示。
然而古天溟却忽略了,最明显的往往也是最容易添料做文章的。
「……为什么这么猜?」
「嘿,如果钝到被人拿来当饵还不自知,青浥门迄今还能屹立洞庭未免也太过侥幸。」
屈身坐起,望着那双染着沉郁的眼,古天溟突然有股冲动,想拿手上的芦苇扫去这份不适合明媚春阳的阴晦。
「打开始你就没掩藏对这事的知情,而在『水泱阁』你虽然分析的头头是道,改派他人赴会这点却是提都不提,只是顺着话力争相随,一个看事如此透彻的人怎么可能忽略这一点,唯一解释就是这场约你希望或是需要我参与,别人无法取代。」
「你真的……很聪明。」唇角微扬,徐晨曦笑得既是钦佩又有几许复杂。
他还是太小觑这个男人了,这事上他不但不曾积极怂恿连搧风点火都没有,赴约与否全是古天溟自己提出的意思,没想到自己刻意忽略的矛盾根本完全被人看在眼里。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倘若再多相处几天,自己这点伎俩也许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可惜这位大门主虽然摸索出了点概廓,却料不到后者还有多深,若是知道自己打算吊他这块饵在鬼门关前晃的话,大概就不会应允得这么爽快了。
「无关聪明与否,等哪天你被拱上这位子上时就知道了,脑袋若不转得比别人快点,很多人会跟着没饭吃。」抿嘴微哂,古天溟把话说得甚是轻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多少辛酸苦劳尽藏其中。
「既然知道我在利用你,又何必这么慷慨顺着我铺的路子走?胆子很大嘛,不怕我跟幕后黑手同一路,连声通气把你卖了?」侧转了半身向人,一丝邪魅的笑意缓缓染上徐晨曦的唇棱,明眸朱颜霎时倍增风采。
「怕,怎么不怕?怕你卖不到个好价钱反而蚀了老本,小心别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玩笑般的言语实则意有所指,古天溟睇凝着那双写满讽诮的黑瞳,轻柔的语声里有着不容错认的关怀。
他感觉得到,从接帖的那刻起人就心事重重紧绷如弦,一如死囚被逼着面对刑台般,每近一步活气就少一口,偏又是莫名执着地不肯停步,叫人看着不知该说佩服还是摇头。
「……天快黑了。」胸口没来由地一紧,徐晨曦骤然移开眼重新望向暮色沉浓的夜空,屈臂做枕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旁人听来也许没什么,听在别有用心者好比自己的耳里,方才那几句玩笑话无异是一语双关,让他心虚后是阵难以呼吸的窒闷。
若不是那双子夜般的漆彩里真诚地毫无一丝杂色,他真要以为古天溟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看穿了他的真意在嘲讽他的天真,然而正因为事非如此,所以那双镜澄的眼……他无法正视。
他没想过,欺瞒这男人感觉竟是这般难以负荷的沉重。
「我没失忆。」吁口气舒缓着胸口的不适,权衡利弊后徐晨曦决定先吐露点实情,一来他没把握将来还有机会解释这一切,二来再不说些什么「真话」,他就快叫心头那沉重的莫名罪恶感给压得透不过气了。
「这点相信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也察觉到了我很在意那张帖,在意到……失了常性,否则离开洞庭那晚你不会看到那样的我,一个软弱的连我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家伙。」
扯唇露出个意味难明的笑容,徐晨曦缓缓阖上了眼,轻喃的低语宛如烟杳。
「执意跟着你来,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确定这个下帖的究竟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一个,如果是……事情就会变得很精采,非常、精采。」
「精采?」眉微挑,古天溟迅速整理着脑中所得,若照眼前人此刻表露的神情其实不难推断何谓「精采」,然而他却是不怎么确定自己推测出的答案,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个让人除之而后快的好理由。
「要我的命吗?这么大阵仗不嫌太麻烦了点?」
自己该没那么惹人厌吧?就算有,也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摆上这场鸿门盛宴,他又不是足不出户的姑娘家,出门也没有达官贵人前呼后拥的热闹排场,多的是他人单势孤的时候可下手。
「呵呵……看来光拿聪明来形容实在太委屈大门主了,难怪十八帮同盟各玩各的到现在还没散回原形。」忍不住咯咯低笑了几声,对于古天溟那神鬼般的脑袋徐晨曦这回是由衷地感到佩服,不愧是能够与北水分庭抗礼的风云人物,然而一接着想起另个大人物时,赞叹就立刻变成了嘟囔怨埋。
「真搞不懂,明明就同个老子,擎云那小子怎么就没你的一半精?打不同娘胎出来吗……可她也不笨啊,满肚子坏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害我整日为那笨小子提心吊胆的,离了十万八千里也放不下……」
「什么?」江岸强风猎猎直拂,古天溟是真没听明白后头这段近乎呢喃的低语。
「没什么,只是感叹自己不长眼,这些日子尽在你大门主面前班门弄斧耍花枪,难为你还闷不吭声忍了这么久。」挺腰起身,徐晨曦双手向后一撑仰首眺望着靛蓝夜幕渐降,夜星般璀璨的黑瞳流转着梦般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