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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是我事先没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只想着给他老人家个惊喜,却没想到该先安排安排自己的宿处,这下子……」

  话,说的越是客气有理,古天溟眼底的墨色就越是深浓。

  来的还真是时候,不走这一趟他还不知道五六之数的寿诞也能作成这场面,区区分舵已是如此,他这个做头子的回去还真该检讨一下洞庭总舵是不是太寒酸了些,寒酸到手下们得如此费心费力地摆场做面子好宣扬门威。

  想来浔扬分舵的帐目可有得细查了,而且怕事连主事者冯猷也不能轻忽,这种时候当然是隐于暗处比较有利,而原本为了方便雷羿行事,他就没亮身份的打算,尤其见识了眼前这番阵仗,低调外更得留上几分心思,只不过……



  念头数转,古天溟犹豫着该不该再问问有无柴房之类的栖身处,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让人留下匪浅的印象。

  本来野林露宿一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身为江湖中人就算他是一门之主也还没娇贵到非床不睡非肉不食,只不过眼下不仅只他一人,还有个带伤在身的伙伴,怎么说都还是有瓦遮顶有墙挡风的地方比较妥当。

  何况他也不是真就见不得光,露了脸也只不过稍微麻烦点罢了,权衡轻重后正想开口,古天溟就觉得肘臂被轻撞了下,回首只见那张略显倦乏的面容面对自己摇了摇头。

  「我不要紧。」语声淡微,眼底墨泽里却有着份不容拒绝的坚持,徐晨曦知道让眼前男人犹豫的原因无疑是顾虑着自己尚未痊愈的病体,否则时值多事之秋,以古天溟之聪颖,断不会甘冒人多口杂的风险硬是想在城内夜宿一晚。

  虽然不完全明了整件事情的底韵,但一路上雷羿和古天溟两人的交谈不曾避讳过他什么,凭借着那些只字片语并不难从中判别一二。

  组织、地位、权势、忠诚,关于人的总不外乎那几样东西。



  虽然泷帮的权力结构和青浥门极为不同,没有历代难解的人情包袱,也没有经年累积的腐化滥权,但好歹他也曾是一堂之主,御下的问题自然没少碰过,或许层级轻重不能与眼前一门宗派同语相较,但至少基本的手段总不会差到哪去。

  在没有充分的准备和对策前,暴露身份明着对杠绝非明智之举,打草惊蛇不但会让对方提高警觉防备,严重的甚至可能会让这脓创毒瘤提前发难危及到组织主体,除此外,若说事前透露点风声能有什么威吓警告之用,效果只怕小的可怜。

  只因人心是个无底洞,贪念欲求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候……

  没记错的话,这个叫冯猷的在青浥门份属大老级的人物,甚至论起辈分还与上代掌门同辈,而且听说他的女儿冯倩和古天溟青梅竹马私情甚笃,所以冯猷许多行事上俨然已以门主的丈人身分自居。

  权、势、名三样都已是如日中天,剩下的欲望还能有什么?

  嚣张到敢在钱上动手脚,分明以是不把上位者放在眼里,怎么看都是反心已现,哪可能是三言两语威吓或原谅就能解决的。

  这般严重的事态,如果真因为古天溟对自己的一时心慈而坏了大计,他这客居人下的小角色实在单代不起也不愿承受,他一点也不想背了个这么大的人情债到下辈子还去。

  「确定?不需要勉强,我这边也不要紧的。」没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古天溟却晓得对方一定听得懂,虽然看得出那对漆眸里没留商量的余地,他还是多嘴再试探了次,毕竟他很清楚那身伤并不如那人口中说的那么轻松。

  勉强?不要紧?挑衅似地一扬唇,徐晨曦不志可否地转身就走。

  当然不要紧,没到青浥门易主换人坐坐的时候他姓古的怎会知道「要紧」两字怎么写?哼,把他当什么了?居然敢这般小觑!

  「放心,我不是衔金子出生的,没那么娇。」

  杂草之所以能是杂草,就因为他命贱却强韧,却是遭人践踏就越挣扎求生,打小他就是这么餐风露宿走来的,管他是病是伤还是痛,有谁在乎过?

  没人理没人问不也好好活到了这么大,人小体弱时都没事,更何况他现在正值青壮,一点伤痛又能耐他何!

  还真是个要强的麻烦家伙……无奈地一抿唇,古天溟只有快步跟上前头那抹倨傲的身影,然而藏于心底的好奇又向上加了一重——

  是什么让这男人不论言语还是行为都浑身长满了锐刺?总喜欢用拒绝当作保护自己的防盾,因为骄傲还是……

  他没忘记,那一句句言犹在耳的为什么。

  「就这儿吧,在走下去雷羿准抱怨我们两个躲得太远让他好找。」

  行行复行行,两人一前一后转眼就出城入了西方的一处茂林,眼看着离城以远前头疾行的人儿却仍旧没半点停步的意思,古天溟说不得只好先开口招呼,否则他可一点也不怀疑他们很可能就这么一路闷着走到天光大亮。

  瞄了眼前方那个虽然停了脚却仍然站得大老远的朦胧身影,古天溟不觉莞尔地扯了扯唇,他没想过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会学小孩子闹别扭,这算什么……失忆后遗症?

  对什么人用什么招向来是他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对付这种赌气之举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不要理,然后弄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所以古天溟完全做无事人般,蹲下自顾自地将一路随手捡的枯枝围搭成塔,起了个简单的营火取暖。

  果然,随着火光渐长,闹意气的男人终于舍得挪动那两条腿,不过看来仍是不甘不愿磨磨蹭蹭地,即使在营火前坐下休憩,也隔着火簇与自己遥遥相对。

  不动声色地,古天溟故做专注挑弄着火堆,然而他却没漏看火色映照下那张脸容上的疲惫,额上鬓旁更是汗漓淋淋耀闪着点点水光,双眉不由微拧了拧。

  这样凉爽的秋夜,常人就算走急了也该不会热出一身汗才是,更别说他们习武之人不畏寒暑,眼前这家伙若不是体虚力乏就恐怕是扯着了伤处才会痛成这德行。

  原来如此。唇微抿,古天溟蓦然领悟到原来刚才那段矜持的距离并非是他以为的斗气,想来该是这骄傲的人儿不想让狼狈的模样落入自己眼里,所以等缓和了不适后才愿意靠近。

  要强归要强,有必要撑到这地步吗?

  暗叹口气,古天溟有生以来第二次涌起股可以谓之为怜惜的情绪。

  上一次心弦拨动是为了那个强把责任一肩扛的异母兄弟,这一次莫名地却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笨蛋。

  一个谦让内敛,一个则活像只刺猬,看似相差十万八千却都非常具有为人子媳的传统美德——

  习惯把苦当补吃。

  当事人或许还真是吞惯了无知无觉,他这个旁观看戏的却是看得胸闷气窒颇不是滋味。

  「夜雾,不介意挨着近点睡吧?」挂上最无害的温和笑容,古天溟主动绕过了小半圈的差距挪近身子,没等人回答就径自将两人的包袱并排放在一块当枕头,「荒林野地的,离得近些有什么也好照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连日奔波复加上刚才不小心扯痛了伤处,徐晨曦也着实累得不想在开口搭理,面对这一脸和善的请求,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倒向属于自己的布包,翻过身背着人屈膝微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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