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手指放松了,将人拥的更紧,「我们现在在远祁的江边,是腹背受敌,要是被追上来,没的可逃。刚刚你为什么不要我带你直接回营?」
兰陵望着他笑笑,眸光里,是说不尽的凄凉:「你真要听,我也不瞒你,因为——」
——「因为就算你们能逃到天边香蛳也会追你们到天边;且就算你们真的逃掉了,他也活不过七天。」冷冷的,嘶哑的声音插口,一阵狂风卷起,掺着原就分外凌厉的北风,俩人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片片黑色的影子,和,一群群振翅的香蛳。
兰陵容色不动,语声也是无波:「影鬼,香蛳,鹏湛是下了必杀我的决心了吗?」
——原来如此。
将兰陵紧紧的,又怕弄疼了的细意环在怀里,少昊长笑一声,持剑的右手稳的没有一丝动摇。掩不住的心里的悲愤和疼痛,一股豪气向着喉头冲出来:「他想你死的这么容易,我还不让!」
「嘿嘿嘿,」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笑声,声音的主人似乎又远又近,在影鬼与香蛳的环峙下,根本看不见对方躲在哪儿。「你倒是很忠心嘛,不过你身中血绝咒,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让我好心,送你们君臣一并上路吧!」
…………
「将军,王会不会有事?」
「我不知道,我们这边遇袭,王那边也不会太平的,这单王手段如此狠辣,看来也是一场恶战。」
「还好少昊大人一起跟去了,虽然近来传说他和王多有不睦,但是他一定会护卫王的。」
「你说的对,纵然是自己肝脑涂地,少昊他也不会让王有任何闪失,我们,还是只有相信他们了。」
风吹的很凛冽,很无情,也很狂烈。
萧瑟,还有肃杀,以席卷天下之姿,向着那江畔,那岸边,那林间,呼啸而来。
天空的星星晦暗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也感染了这第一场北风略带哀恸的疯狂,不停的明灭着。
冬天,已经来了。
祁历273年,冬。
和议第三天,单王鹏湛背信失义,先使人暗杀祁国困龙江边领兵大将徊晔,再派游鬼众奇袭祁军本营,同时欲咒杀祁王。奇袭事败,游鬼尽毁敌手,该役名「金紫玄相」,天现异景。单国由是役动用巫鬼灵乱之术,为天下所唾。
第十四章
冬天的风吹着,尖啸着掠过发间,刀锋一般的锐利和冰冷,那恍惚的错落之中,是你想像不到的快意和放肆。
风是很紧很急的狂风,而影鬼仍是影鬼,香蛳依旧相思。
黑色的身影在远远的地方偷看着,咒语,象喷薄而出的怨气一样没有片刻停歇。
少昊的身上已经全被血浸透了。
——那是他自己的血。
影子是没有血的,就象相思不知不觉的就会吃尽了你的骨肉。拼死护住兰陵不被香蛳咬到,他知道,要是再来一下,也许就再也见不着那冷淡端美的容颜。
兰陵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他只是紧紧的攀住少昊的颈子。其实很想叫他停手,叫他一个人走,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一开始这么说的时候,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贴上来。
从没有被人这样打过,捂着炽热的半边脸,却居然没有感觉到耻辱。——因为那个胆敢动手打他的男人,一边奋力挡下一只又一只来袭的影鬼,一边又是伤心又是痛楚的、都有些冷酷的浓烈的看着他跟他吼——
——「你怎么任性都可以,但你不要这么的不懂人心!」
沉默。然后紧咬牙关,竭力让自己不要因为噬心的痛呻吟出来;让自己不要在几近麻木中昏过去;让自己不可以在被放弃之前……放弃。
怀中的人,那之后就乖乖的、死死的揽着他的颈,涌起一股无奈的甜蜜,——如此的血肉相连,竟是在这样的绝境。充斥周身的巨大洪流和轻轻搅噬受伤的身体的痛觉,很清楚的,不得不被卷入某种极度可怕的境地里的觉悟让人数倍的明晰。虽然越来越不利,但是也越来越清醒,每一丝从身上飘离的血迹,每一丝从身体抽离的气力,他都感觉到了。
至少,想让……你……活下去……
影鬼,和香蛳,将他们逼至了退无可退的边缘。
后面,是百丈绝壁。
能够听见怒气滚滚的手掌拍击坚实的心志的声音,它咆哮着,愤怒着,渴望着它的牺牲品;嘲笑和等待着,而它已不想再忍耐。每一个卷起千重碧滔雪浪的激狂,在泛白而峥嵘的尖角们上击碎,拍裂成大段大段的银块,然后又落回,白色的泡沫晕开四散,直至下一次酝酿的攻击来临。
至少,要让……你……活下去……
因为,我已……不能。
少昊看了看眼前不断逼近的影鬼,脚步间一个不稳,就听见细小的砾石自高处跌坠下去,轻声擦过坚硬的冷酷的表面,在还没有被撕裂之前,已经被那轰鸣淹没。
——已经无处可逃了,黑色的影子在夜色之中咧开一个似鬼似怪的笑容,只可惜此刻,没有人会来欣赏他的成功。
他突然低下头去,就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般的专注的,只为再看一眼。
兰陵脸上居然有微弱的笑意,虽然已经有些迷离,但是清明的、几乎叫人心都翻滚起来的怒吼声却再三的提醒着他们一个事实。
「没事的,我们都尽力了。」没有伤心和绝望,兰陵已经不能感到那些,只是看见了那双那么痛苦的眼睛和自责的神情,他就笑了,安慰的说。
用尽全身的气力抬起重逾千斤的手,想触碰一下眼前模糊的容颜。只是及到半途已然力尽,无力的跌落下去的苍白,被血色缠绵的指捉住,贴在微温的面颊上。
水色涟滟过波光,小小的涟漪在其间悄悄扩大,动摇。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没有说错。是的,是的,他们没有说错,你也没有错,错的离谱的人,一直都是——我。
于是,微微笑起来。少昊也笑了,象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笑了。
将粘连在那唇角的一缕青丝挑开,说:「你不会有事的,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把兰陵放在身边,他、突然奇异的,想起——
血,漂浮过眼,就象是空中不可控制的一朵杨花,溅飞滑落,在它攀附的每一件物事上着地,
双手合十,以掌缘为轴转过一周,分开——
苍白的脸,紫青胀肿的面孔,狰狞、扭曲、一点也辨认不出的容颜,难以相信,那就是他的母亲,难以相信,那就是……
结成大手印,左上右下,叠合在一起——
金漆,黑木,香烟,颂经,身前万千尊荣,生后黄土一钵,纵然有诸般功过,也只余下了被人摆布的一具躯壳。「放下吧——」谁在对他这么说?
不能。
还记得那时是这么回答。
那么现在也一样。
血红色的光从手间晕开,中心处是一点殷殷,由是蔓延开来的,紫红、玫瑰红、桔红、绯红、最后是白色的微光……艳丽绚烂的颜色,却叫兰陵睁大了眼——
「少昊!别乱来!」
……「若有愿者,我以我力誓言」……
「叫你不要乱来!少昊!」已经接近嘶吼,接近哭泣的哀求,却不能让对方有一丝动摇。
……「若有愿者,我以我身为奠」……
「不……要…」眼前已然模糊和撕裂,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