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伽点头。
“他是我的老师!”男子脸上充满了狂喜,虔诚地看着那伽道,“老师……老师现在何处?”
“这个我并不知。”
“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关于忘却术……他知道什么,又告诉了你对不对?!老师还说了什么?或者……他往什么地方去了?”仿佛又找到了什么新的希望,男子热切地看着那伽道。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急性子的人,他不能一样一样问吗?”)
“他只是和我谈起过魔法使都会为此修行的一种法术,”那伽的声调却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究竟是不是忘却术,我却并不清楚。”
“是忘却术,一定是的!”男子喜极而泣,“忘却术是魔法使们几百年来一直无法施行自如的法术,因此,成年的魔法使一定会踏上修行之途,希冀可以破解其中的奥秘。”
“你说是,也许就是吧。”那伽点了点头,“因为他的话语中,确实多次提起过‘忘却’这个词。”
“老师……老师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了很多……”那伽侧头看着地上的石砾与灰尘道,“隔了很多年,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好好想想,求求你好好想想!”男子一脸的焦急与渴求,“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看了男子身后的青年一眼,那伽缓缓点了点头,“让我好好想想……”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一天,我也是走在这样的山中,迷了路,又遇见滂沱大雨,因此寻了附近的一个山洞躲避,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自称J R D的人。
他向我报上了姓名,接着就问起我是什么人。我说,自己是个吟游诗人。那时候,他笑得很高兴,他说,吟游诗人是不是代替很多人、用诗将许多事记忆下来?
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于是他说,那你能不能也替我记下些什么?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我就会将这所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他是为一种法术而踏上了旅途,一旦寻找到施行这种法术的方法,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还能剩下多少。
于是我问他,究竟要让我记忆些什么。我本以为他会讲些刻骨铭心的故事,那些不能忘的、想要烙印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然而没有,他只说了些很零星、很奇怪的片断。
他说,魔法使,是没有爱的人。
并非生来没有,而只是不能去爱。
他说,他们用魔法逆转了太多因果,因此不能爱,被他们爱上的,就必要毁灭。
所以,如果再遇见魔法使,他想请我帮忙转告那个人:
‘放弃吧。
‘别再寻找了。今后所有的魔法使,都不要再出来修行了,那种法术,就让它失传吧。
‘如果说人类都有爱的话,我们是战胜不了这种亘古之力的,因此,除了使我们的灵魂碎裂之外,这种修行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我们永远都无法在保有记忆的情况下修得这种秘术,寻找它的旅程,只会让我们失去自我的一部分,此外剩下的便如同一无所获。
‘不要再修行。不要爱,也不要忘却。
‘不要将自己的灵魂分割成碎片,那样不会让我们忘记疼痛;那种遗忘,并非真正的消除。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
“清晨雨停之前,他已经离开了山洞。那之后,我从未再听说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不止他,其他的魔法使,也没有遇见过一人。
“所以,这样的线索对你有没有用,我是一无所知,你觉得呢?”
那伽长久的叙述,没有换来男子的只言片语,他只是紧抿着唇、苍白着脸,痛苦地以手抵着额头,通宵达旦。
(“那伽。”)
“嗯?”
吃着湖水洗净的野果,那伽低声应道。
(“不管那个魔法使没关系吗?”)
抬眼朝二十米开外地地方望了一眼,男子仍然维持着十数个小时前的姿势,睁着眼,一脸苦思的表情,还不时用手杖击着自己的头,让全身笼罩在一片红光中。
完全没想过要管的,那伽继续咬着野果。
(“那伽,你真的认为那些话和忘却术有关吗?”)
“……”一贯的沉默,是那伽不想解释的证明。
(“你昨天对他说的话中,真的、真的有线索吗?”)洛斯艾尔仍然不依不饶地问着。
似乎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致,那伽在湖水中洗净了双手,站起身来,径直看着男子的身边。
躺着的少年,仍未醒来。
(“明明是死去的人了……他再怎么想破头也没用吧,那伽?”)
“也许……”
话音未落,却被主人强自收声。
因为,不远处的男子突然也抬起头看向了那伽,让动作太急太猛,让那伽一时连眼神都来不及转开。
对视半晌。
男子突然笑了,带着疲惫,却也隐含喜悦,“聊一会儿好吗?”
点点头,那伽走到男子身边坐下。
“你……现在仍是吟游诗人?”男子望着波澜微荡的湖面问道。
“嗯。”那伽点头道。
“吟游诗人,”男子脸上有欣慰的表情一闪而逝,“听说,吟游诗人会把别人的故事一直传唱下去,是吗?”
“……嗯。”
“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请说。”
“代替我,记忆一段时光。”
(“笨蛋,记忆要怎么代替啊?”)
“怎样的时光?”那伽只是问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停留的时光,“红衣男子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即使我再不能保留那段记忆,也不希望它就此从世上消失的时光。”
那伽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已经明白怎样施行忘却术了。”手抚过身旁青年有些散乱的发丝,男子平静地说道。
(“呃……这个人说话是不是有点不着边际,那伽?”)
“嘘。”那伽几不可闻地制止了洛斯艾尔在自己耳边制造的声响。
“老师说,我们不能爱,我明白。
“魔法使是不可爱人的,一开始,并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爱人之心,只是我们逆转过太多因果、会给所爱之人带来灾祸,因此才会有这样训示。
“几百年流传下来,这条早已成了魔法使中不言自明的规则,然而……我知道,很多人都守不住这样的规则——
“我曾一百次对老师说他们真傻,可是第一百零一次,傻的却是自己。
“也许你会觉得这段感情很荒诞,因为我无法说出为什么,始于何时、缘于何故,我全都无法作答。数天前我刚来到这个国家时,在山上迷了路,因为不知方向和几天滴水不沾,连将自己转移到城镇的法术也施不出,这时候我看见他一脸笑容地走来,脑子里只是一片轰鸣——
“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只剩下一片轰鸣。
“糟糕透顶——当时我简直无法完整地说出这四个字来。我想,偏偏在最不济的时刻,产生了最不济的感情,我真是个大傻瓜。
“现在想来,那却是如此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
“时间消逝之国……这名字和你们有关吧……?”那伽突然不着边际地问道。
男子颇吃惊地看他一眼,而后苦笑:“你真是聪明得过分,吟游诗人。我施了上百个记忆回复术才想起来些许零星碎片,却被你一眼看破。”
“当局者迷。”那伽只是这样回答。
“当局者迷……是啊,当局者迷……怎么会这样,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那一年他也许才十二、三岁吧,我只记得,自己踏上忘却术的修行之旅,来到了这个国家……旅店,是了,还有一家旅店,店里就同外面的建筑一样,看起来老而陈旧,不过确实打扫得很干净。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他,还是少年的他……可是,后来呢?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