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礼服已经让服务生整理好,挂回衣柜里。
黑色礼服旁,挂著他替她买的黑丝晚礼服。
她,连这个礼物也没有带走……
拉起裙摆一角,埋头深深呼吸,她的香气仍留在丝缎上,而人呢?人呢?
他颓然坐在床沿上,抽出那封函件,细细再读一次。
柯纳:
你在我即将放弃自己的前一刻,让我看见一丝曙光,让我不至於被黑暗吞灭。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但是,请你不要做相同的事。
雪
就这样。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解释。
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却要他把她忘了……
怎麽可能呢?
「怎麽可能……雪,怎麽可能……」
为什麽要离开我?
他的眼神毫无目标的扫描,末了,固定在单人椅上的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替她买的身分证明……
他甚至还来不及拿给她,来不及看她欢欣喜悦的神色,来不及告诉她: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原本计画好的美丽远景,一瞬间便灰飞烟灭。
过去三个月的美好,突然离他好远好远。远到让他误以为,它们其实是不存在的……
他的脸紧紧埋进双手间。
「为什麽?雪,为什麽?」
那一声声的逼问,犹如动物临死前痛苦的呻吟,可是,是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回想起早晨,临别前的那一眼……
我一下子就回来了。
很快……
可是,她食言了。
她没有再回来过。
那是他,柯纳·葛瑞,最后一次见到他深爱的女人。
第四章
美国中部 俄亥俄州哥伦布市
十月在枫叶渐排的秋色中,悄悄进入尾声。白日里,哥伦布市仍然维持宜人的气候,到了夜里,气温急遽下滑十几度。日与夜的温差渐渐加大,再过一个月左右,今年的第一场雪即将翩然飘下。
雪……
嘎吱轻响,纱门被推了开来,屋内的暖意悄然薰泄而出,替微寒的前廊阳台添了些热气。
柯纳坐在秋千式的摇椅上,神情遥远。
母亲坐进他身旁空位,让摇椅晃荡起浅浅的波澜,他才察觉,前廊里多了一位同伴。
「儿子,告诉我一些那女孩的事。」母性里有一股夭生的敏锐,随时能侦测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生了什麽事。
柯纳望了母亲半晌,才怔然一笑。
他从未向母亲提起过雪的事,之前是不知该如河介绍,之後,则是不知该如何「交代」。
「她离开了。」这是目前他唯一能说的。
做母亲的并没有往下追问,知道他需要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
「她为什麽要离开呢?我不懂。」他近乎自言自语。「她是爱我的,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我就是知道。」
「或许她惹上什麽麻烦?」
「或许吧!」这是唯一的解释了。「但是她应该明白,我会以我的生命保护她。」
「也许她正是害怕你会如此。」她若有所思地说。
他的视线终於从空茫处转回母亲脸上。即使头发已出现缕缕银丝,身材略微发福,年届五十的葛瑞太太依然有著甜美安详的风韵。而且她比儿子和过世的丈夫都矮上一颗头,母子俩一站出去,很多人都无法把魁梧硕大的柯纳与她联想在一起。
「儿子,一个女人要离开她深爱的男人,需要极大勇气。无论她离开你的原因是什麽,显然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她培养了足够的勇气这麽做。」她拍拍儿子的手。
「若真如此,我宁愿她胆小如鼠。」他闷闷地晃动摇椅。
母亲笑了出来。「真希望有一天我能见见这位让你如此魂牵梦萦的女孩。」
柯纳颓然摇头。他何尝不希望?
「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你喜欢上她,是因为她的美?」
「不只是如此。」他低哑地说。「我如果告诉你我对她一无所知,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我也说不上来为什麽对她的感觉特别深……有时候,当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独处之时,她的灵魂和我好贴近;可是,其他时候,她又显得如此遥远。」
看著儿子迷惑消魂的神情,葛瑞太太知道,他是真正的恋爱了。因为体型太魁梧吓人的缘故,柯纳在成长时期一直没有交过太好的朋友,除了妮莉他们兄妹俩。在感情上也只是蜻蜒点水,几乎不留任何痕迹。
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情,却落得一个黯然消魂的结局,她如何能不心疼?
「孩子,已经过去的事,就该适时放手。」葛瑞太太温柔地抚著他的臂膀。「看你这些日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吃不好也睡不好,工作时又无法集中精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低头望著交握的双手。
「妈,我无法就这样放手。」他不甘心!要分,也要有个明明白白的理由。
葛瑞太太长声叹息。「那就去找她吧,儿子。」
「上哪儿去找?」他怅怅然。
「无论上哪儿去找,坐在我的前廊发呆是绝对行不通的。」她敲敲儿子的笨脑袋。「你自己也同意了,那女孩莫名其妙的离去,或许是因为她惹上了什麽麻烦。如果你成天只懂得发愣,即使她现在忽然蹦到你眼前来,你一样帮不了她,她也一样非走不可。」
对喔。他倏然领悟。
或许雪的离开,是为了日後的重聚而在设法。
或许她是担心拖累了他。
也或许,是他的生活让她缺乏安全感!?
最後这一点最有可能!虽然和她共处的那三个月,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个贪恋富贵的人,然而,他四处飘徙的生活终究与她之前的环境相差太远,即使她自己不提,他若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应该为提供心爱女人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而准备。
最最最重要的是,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即使有心雇专业的人来寻找雪,也负担不起。
颓唐了一个多月之後,他的生命里重新找到一个新的目标——在找到雪之前,他必须先强壮起来!
*********************************
想是这样想,该如何具体达成「强壮起来」的目标,柯纳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比较务实的第一步做法,是先把开卡车的工作回复到常轨。雪离开之後,他整个人消沉下来,工作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老板几乎要放弃他了。如果不是以前他的纪录还不错,老板对他仍保留一丝期盼,他的线早就被瓜分光了。
精神重新振作之後,他驾著心爱的「铁驹」,继续奔驰在美国各大州的公路之间。
可是,失去重心的生活固然苦闷,一旦恢复工作之後,心里还是苦。
他所驶过的每一条路在在血淋淋地提醒著他,一个月之前犹有雪相伴,奔驰的岁月多麽欢悦无忧。
每当经过他和雪曾停下来的地点,他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甚至再停下来一次。
他愣愣地望著朝日、盛阳,或夕照,感觉上,彷佛他一转头,雪就会从身後的床位钻出来,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咯咯地同他说笑……
他犹能闻见她长发的香息。那如流泉一般直而浓密的黑瀑,流淌了他一身……
奔驰在公路上变成一种酷刑!
以往在他生命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工作,渐渐显得单调乏味了。
他开始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也要像他父亲一样,开一辈子卡车吗?半年前,这会是一个还算不错的远景;半年後,他开始静极思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