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忘了,大吴国所向披靡的镇宇将军……你简直是条毒蛇!”
他说完捡起了地上的那颗首级,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宇……”我想叫住他。可我……一点理由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然后不晓得怎么了,眼前一黑,就摔倒了,带到了身旁的花架,笨重的窑瓷花瓶掉了下来,砸在我头上……
再能看清楚事物时,身前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宇文……大概是听到了响声,这家伙又折了回来。我晕忽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感觉额头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汩汩的热流像泉眼一样往外突,面前如挂起一道血帘,浸湿了我的眼……
“怎么……搞成这样。”他无比艰涩的面对我,如同面对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把我搂在怀里,小心地擦着我满脸的血。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宇文,告诉我……你后悔了么!”
他没有回答,然后把我抱到床上,找出东西来给我止血。
“我让你猜个谜语。”
“恩。”
“有一匹脱了缰马儿,掉到沼泽里……你说,掉到沼泽里该怎么办?”
“只有挣扎。”我答。
“那挣扎的结果呢?”
可想而知。
“所以,不要动。”
可是,谁掉到沼泽里会不做挣扎的?
“不要做佩鞍的野马,也不要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爬出来,等一等……只要等一等,或许,就会有人来拉你。
“昭和已经到底了,我抓不住他的手……他是一个错误,从第一次弑其长兄开始,他就只能不断地杀下去,他总以为可以越杀越冷,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七岁为君,以身器国,那是他的不幸。东方,不要学他演戏。我不希望……我一个也拉不出来。“
他说完眼眶红了红,紧紧把我揉在怀里,仿佛将要失去了一般,有些不安的。我转眼看向窗外,黄昏散懒,暮鼓化了斜阳,一点点的真挚搅和进来,很轻易就熔了人心。我陶醉于这样短浅的春光,即使是每一日的黄昏,也是如此温暖柔和……江南岭南,它们平静的时候,是一样的迷茫。
一个人在展开戏的那一刻,就等于把生命交给了运气的制裁,没有人能充分掌握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真正成功的戏,唯有用真切的感情方能勾勒而成,你会成为自己的猛兽,亦会成为自己的猎物。
第十六章
一个月后,再也没有了早朝。
昭和病情恶化得超乎所有人的相像,他始终在遮掩。群医束手无策,说楚王多年以来积劳成疾,又有心病不胜医,已经到了大限。慕蝶只过来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我叫住她。
“风雷山。”她答,很平静地。
我看着身后淡黄缎带飘飞的寝宫,它们在微风细雨中失了色,晚春幽凉的气息渗透了一泓春水,满树桃花,“一日夫妻……怎可如此薄情。”
她回头,一滴泪顺着她青瓷瓶般的脸颊缓缓而下,只有一滴,便足够了这一生悲哀,“我十三岁始研习医术,就是指望有朝一日能救他,可惜……这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她说完走了,我转身回了寝宫。昭和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他紧促的眉宇间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辄痕……这就是大楚王朝的盛明君主。他的母后,妹妹,兄弟,朋友……所有的人都被他杀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只有宇文和胡宜站在他身边……
我坐到床边,反复临摹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孔,真正的形消骨立。我趴在他身上,曾经以为很宽阔的胸膛,原来如此单薄……“我不甘心,大吴国就亡在你这种没用的人手中。”
像是听到我的说话,很突然地,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呓语……“母后,别压着我!”
他猛地怔醒,口中低低的吼着……“杀!”
然后就是一口血,污了被褥。
他杀了大家,也杀了自己。
黄昏渐近,熏风萎迤的从每一处角落靡靡直上,将冰冷的宫殿里染上了一层安详的空旷。
他机械似地看看床梁,冷汗顺着他的眉梢滑入鬓发,一只手缓慢的伸到我背上,“琅琊,你还在这里……真好。”
“不许你死,”我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我的报复还没有开始,你怎么可以又选择了逃避。”
他笑了,一个游丝般温文尔雅的笑。“傻瓜,你杀不了我的……不过我也要死了……你可以解恨了。”
我静静地趴着,我的脸贴在他脸上,每一次都是如此安逸,他的脸颊冰凉的入骨,
“何……何渝,其实我想……”
我怔了怔,榻上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
“宇文啊,你说那个叫夸父的人,他为什么要去追太阳呢?……他真的很笨。”
“因为那是他最真诚的梦。他并不笨,他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梦从一开始就带着虚假和欺骗。”
“那,如果有一天,太阳被切去了一块,他还会去追么?”
“当然会,虽然已经不再完美了,但依旧是他残缺的梦。”
“如果有一天,太阳又被切去了一块,而剩下的最后一角,已经变了颜色……他还会追么?”
“还是会。虽然他很清楚一切都变了质,可即使残阳化血,他却无法收回自己的感情了……因为那个梦,已经在他心底扎下了根。”
……
根……么?我看了看床上业已僵直的尸体……“如果有一天,整个太阳都没有了。他还会追么?”
“那,他该往那个方向追呢?”
……
我茫然的看了看宇文,双腿一软,便是一阵虚脱倒在他身上……然后整个人被他抱住了。同心共济,治国安帮,万死不辞……一个激情如血的梦。最终,只余下了一个执迷不悟的人。
“夸父是个幸运的人,他的日始终完美,直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刻,都入了满眼的辉煌光彩。”
“东方,已经被挖空了么?”他有些艰难的看着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深切坚定的说道,“……既然什么都没有了,就把自己交给我!”
我骇撼于他此刻的决绝,一种说不出的异常,整个心情都揪成了一团乱麻……我累了,所以就是掉到沼泽里也挣扎不动了……
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一下子抽身起来,在昭和的床褥边左翻右找。宇文和胡宜都惊呆了,他们不晓得我要做什么,直到我冲他们吼道:“快,兵符,帮我找。趁着大家还不知道楚王驾崩,这东西还有用。”
胡宜匪夷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就低头开始翻弄。宇文无所适从的僵直的站在原地,“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有如此重的功利心!”
我猛地一回头,难以掩饰的紧张,“宇文,我自私、贪心、胆怯……如今朝中无人与你争位,我怕你在这种时候丢下我,所以不能……让兵权落在你手里!”
他一愣,有些恍然的错觉,然后小声低估了句,“胡说。我若舍得丢下你,你还能在我眼皮底下拿走兵符?”
然后兵符找到了,我把他放到胡宜手中,“吴军十万,楚军十一万,加起来就是整整二十一万。胡宜,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甚至也不问问宇文那些楚军若倒戈相向该如何应对。他一手接过兵符,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如星辉朗朗,“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当挺而走险,披肝沥胆,创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