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急切地一张口,才发现完全没了言语……这家伙刚从战场上退下,我看着他手臂上插的箭支,鲜红的血顺着末稍的翎羽一滴一滴渐在雪地里……笨蛋,都不知道中箭了么?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看自己身上的伤,有些犹豫的说,“我是不是来的太仓促了?……都没有体面。”
“……不知道……不、不是……”怎么会?……我完全没有办法动弹,连脚下站着也是虚浮的。身边空空的,要是有一棵树……让我扶住它,至少……至少不要摔倒才好。
他翻身下马,迟疑的向前走了两步,眼中满满的期待,“宇文只有一个时辰……没有话对宇文说么?”
有,真的有话要说,可是……太多了,该从哪句说起呢?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眼中的热情一分分褪去,余下的是掩不去的失落,“没有么?……没有……那我走了。”
他说着转过身,就要上马。我心头一颤,突然像脱了弦的箭一样冲过去。
结果被他一个转身抱住了。也许是撞击得太过猛烈,小腹的伤口一阵痉挛,痛得钻心,以至使我四肢都有些抽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搂住他脖子不放。
他在笑,有些得意的,暖暖地漾在脸上,却让我哭了。
***
“为什么是凤飞,不是长空?”
这是我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这个曲子……我记得很牢。
“你说什么?”……他有些忘了。
也许在他的记忆里,我始终是那个站在钥城之端,拿剑指着他喉咙的家伙。
“我是说……你为我弹的曲子,”……鹰极长空何等威武,东方既不是身带牢枷的的笼中兽,赠一曲长空野岭无所拘束,不是更好么?
“看来你还是没有全明白,”他豪洒一笑,腾出只手来,指向南方难得有一丝绚烂的天际,“彩凤有翼必双飞,东南五里一徘徊……西域雄鹰的孤飞不适合你。宇文既然要你,怎么舍得让你独自冲天……嗯,我是不是该让你再明白点?”他说着把我抱了起来,向屋内走去。
慕蝶闲适的靠在门槛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下了孝服,换了一件青色的衣裳,“大哥还真是色欲熏心啊,今日方满三个月孝期,就急不可待重振雄风……”
“蝶儿,你吃饱了么?”
“我不撑。”
“蝶儿,你冷么?”
“我不说风凉话。”
“那就好,你知道……饱暖思淫欲……么?”
她故做嚣张的煽了煽袖子,宇文自然是笑的……这家伙根本就是什么都打算好了。我居然也能陪他一起笑。
笑完了,却是一阵尴尬寂寥,双双映入对方眼中。有些时候,越是兴奋,越是为之不安的失落……越是咫尺,越是天涯。
***
黄昏渐近,窗外的风稀稀索索,榻褥里的温存只是一种仪式,大家都很清楚,无法言传而已。我们的过往犹如一部部难以串连的断章曲,如果不是爱狠了,是无法将这些断断续续圆在心里……然而一切都还未曾开始炽烈起来,就要匆匆的履行决别的仪式。这样的爱情,何其奢侈。如果注定得不到上天的厚爱,为何要附上这样一份别赐?
该如何珍视如此短暂一个时辰?
也许明天,就是沙场叫阵,兵戎干戈,不分你死我活……
……宇文,我有点发抖呢。
你不会介意吧?
我不知道原来想幸福一下这么难,竟是这种战栗的感觉。
宇文……别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都会被逼疯的。
我以为会有彩凤双飞的翻云覆雨,可我错了。有的只是一阵阵畏缩的缠绵,缓慢的撕咬着身体里每一寸血肉。痛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过……一种缓慢的噬心的痛。
这个人,这个时间……都太过珍重了。
他的动作沉重而哽噎,按步就班得如完成一件无比艰巨的任务,我的心凉了又凉,我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致。尽管我挺直身体努力去迎合,他仍没有一丝激动的表露……一切开始变得漫长而艰涩起来。
我看见了他眼中簇簇幽晦篡动的火苗,他始终压抑着,最终将眼光暗了暗,熄了那焰气。然后时间就像停止了,在彼此的凝视中暗然若失的荒废着……
是不是疯狂错过了,人就变得自然寂寞了?是不是太长太长的思念与等待,彼此唯一能懂得的……只是小心翼翼。连心的悸动也变成了一种缓慢的渗透。
窗外,依旧是没有落日的黄昏,灰沉的光线从窗棱里一点点渗入,能把爱情都浇凉。
“怎么了?”我有些急了,拉过他的颈开始不耐烦的催促他,“刚才是谁说要我的,怎么反而没了动作?”
“不是我……”他撑起了身体,有些惨淡的看着我。“不是我,是你,”他说,“是你绷得太紧了,我都不敢碰你。”
我一下子僵在了床上。
他掀开被子,冷气嗖嗖的钻溜进来……我看到他胸口一道箭伤,这让我难得的有些冲动起来,我想伸头吻上去,他却把被子拉回了。“不要看,”他说。“我们不是依靠着这样的错误才能维系着,我们只是不受上天恩宠……而已。宇文从来不祈求厚待,宇文走到今天,靠得是自己矢志不渝的——信念。所以你,至少该学会不让自己陷落。”
然后他披衣下了床,背过我说道:“我该走了。”
我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这么快……一瞬间的背影是如此决然,我手忙脚乱的从被褥里挣出来,扑下床去抱住他,“宇文,想你,一直都在想。爱你恨你几乎磨去了我全部的热情,从未停止过想你。如果比想要多一点,那就是相思……可相思是涩的,甚至有些寒酸。我堂堂七尺男儿,你让我去做那样的事情……”
“不是你,是我。”他说着转过身,戳戳我的鼻子,笑了。“是我在相思。”
我呆呆地看着他,有些尴尬的。他在暗示我至今吝啬坦白……我还有稻草可以抓么?如果没有,为何放不开自己,为何还心存余悸?我……还有别的奢望么?我仍旧自私么?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到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
“宇文,你爱我么?”
“我……”他一张口,表情很是急切,却被我一下子伸手捂住了。
“你看我,现在问这个问题,不嫌太多余了么?”
“可我……还是想听你说。我第一次问呢……也就这么一次,想用余生来……”
他低头堵住了我的话……我却忘了去体味那个吻,我急于等待他的答案。分开的时候,他说,“我不说。”
“宇文……”我知道我说的话很怪异,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走回原点,可我已经无法判断大家都会再做出什么事了……所以给我一个不再犹豫的理由。
“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压,你承受不了这么多东西。所以不想……给你再添负担,宇文只说——此生不悔。”
我有些颤动,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语才能表达出什么。踌躇了半天,问道,“宇文,你打到哪里了?”
“颖州。”他答。
“那……我跟你一起走,到了颖州,再兵分两地,一决雌雄。我也……不后悔。”
“好。”他很痛快的说道,然后回头看到了台几上的一碗药汁,那是我没有喝完的。“你先回床上去,这样会着凉的。怎么也该先把药喝完了再走,不然……出师未捷身先死,后悔死你。”他说着洋洋洒洒的笑起来,一把将我甩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