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胄沉默了。尴尬的气氛弥漫,两人好一阵不说话。
“算了,本王大人大量,原谅你的胡说八道。走!陪我去喝酒!”御凌站起来大声宣布。
“已经二更天……”弘胄看一眼书桌上的那叠公文和手折。他已经浪费许多时间,如果现在要去喝酒,那他除了看不完之外,明早还可能要直接上御门听政。
“你一定要去,这算是赔罪,非跟我走不可!”
为了表示诚心的道歉,他只好答应御凌的要求。“让我吩咐士壮准备朝服。”
“别!谁都不准跟、不准带,就你跟我去,走啦!”他抓着弘胄的袖子,不由分说的往外走,还挡下他的贴身侍卫不让跟。
走出和亲王府,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天际澄净清朗,月色皎洁,加上大雪刚过,辉映得四处光亮有如白昼。御凌穿戴着白狐斗篷、白狐帽子骑在前面,和胯下的白马相互映照,有如神人驾马从天而降般出尘脱俗。
跟在后头的弘胄却是一身黑得泛紫的大氅,黑衣黑马,加上姿势挺直、眉目清朗,显得气势威武不凡。
他们来到城中很有名气的长兴酒楼。御凌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迎上前来、看似是看马小厮的人,没想到那名小厮竟然靠过来把他的帽子给掀了,拔腿就跑。
“哎呀!是‘抛顶公’抢帽贼!”站在店门口的小二叫了出来。
弘胄放开马绳,正要纵身追出去──
“别追!算了,送他吧……天寒地冻的,生活不易。”御凌说。
弘胄转头注视那名贼人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和他一起走进长兴楼。
“欢迎二位王爷大驾光临,小店蓬华生辉啊!二位王爷请上二楼雅座。”掌柜又是弯腰又是打揖。
御凌看向傻了的伙计一眼说:“别客气,本王才要感谢老掌柜肯在深夜接我这单生意,有劳您了。现在可以请大厨上菜,好让你们早点休息。”
原来是早有预谋,御凌不是临时起意要喝酒,弘胄心想。
楼上烧着暖炉煮水所以颇为温暖,让他们毫不迟疑地把身上的大衣解下。
“请给我烫来二大锡筒竹叶青吧,别忘了用新的锡筒装酒,我不要别人用过的筒子。”御凌说着也坐下。老掌柜随即领命而去。
二大筒?弘胄微蹙眉看向他。这么多的酒,要喝醉?
“没多少啦,这酒味道醇厚、气味清雅,我们今夜就来细细品尝,你会喜欢的。”御凌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别臭着脸,既来之则安之,你就陪我喝二杯,不为过吧?”
现在的御凌看起来心情很好,之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整张脸明亮起来。
“又发呆?”御凌转过眼眸。“最近你可真是发上瘾了。别再呆了,要不我老觉得是我在单口相声。”
他略感困窘正要开口,就听到有人上楼来。上来一名侍卫朝弘胄单膝跪下。
“王爷恕罪,属下无能,保护不周。”说着双手将东西献上。
“呵!真没想到这么晚了你们还跟来,我连你家王爷的贴身侍卫都不让带了……”御凌笑着伸手拿过帽子。“真厉害,把我的帽子找回来了。”
弘胄手一挥,侍卫才站起来。
“找回来就好,你家王爷不会生气。还有,别再为难那个小偷,给那人几两银子,把他的身籍记下,要他到你家王爷的督司当差吧。”御凌说。
弘胄开口:“就照安嗣王所说的去办。”侍卫这下才敢应答,退下。
他的眉蹙得更深地瞪着御凌。为什么他老是要救这些人?
“好啦,你就别又怪我,你想那人能出奇不意拿走我的帽子,那就表示身手不错;而且他还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事,就表示胆量够;又能耐寒、又懂这紫禁城里错纵复杂的街道,这种人不正是你的侦察司需要的人材吗?”
是没错,但他会抢夺他人财物,不就代表品性不良?
“别瞪了,”御凌伸手转开他的脸。“瞪得我眼睛都发酸了。我相信坏人进了你的督司都不敢再作怪了,怕什么。”
被他碰到的地方一阵麻痒,弘胄尴尬地低头。怎么会这样?
这几个月来,只要御凌不小心碰到他,他就会不受控制的起反应。
还好此时伙计端菜上来。“王爷,您点的酒、菜都来了。”
他放好食盒里的菜肴之后,还留个食盒在桌上。
“很好,都来了,一样不缺,来……”御凌拿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这是酒菜钱,多的给掌柜打赏,还有……你们都下去休息,别侍候我们了,把大门关上,我们要走时自行开门就是了。”伙计忙不迭地道谢离去。
“来,喝酒。”他替弘胄倒了竹叶青。“先闻闻这香味……”
他端起近闻,是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入口之后香味更加浓郁,还很顺口。
“很好喝,对不?这酒可是老掌柜的私藏,若不是真有交情,他还不随便卖给人呐……”御凌浅酌一口。“这酒还有一个好处,明儿个醒来不会上头,所以放心喝。”
弘胄瞪着他又给倒上一杯,心里想着:这御凌空有才情就是不肯在庙堂里尽力,只会浪费时日和这些贩夫走卒交往。一个堂堂的王爷继任人,竟然和酒楼的掌柜有交情?
“你别又在腹诽我,我喜欢活在当下,不像你一向只管忧国忧民。来,喝酒,今晚暂且将国事抛开,陪我好好醉一下……”御凌说。
“你有心事?”他又皱起眉头。连他都觉得自己太爱皱眉了。
“谁说一定要有心事才能喝酒?有喜事时也可以喝啊……”御凌浅笑说。“喝酒。还是你饿了先吃点饭菜?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他动手不断的挟菜给他。
喜事?什么喜事?
此时正巧更夫从楼下走过,敲着梆子喊:“三更时分,小心火烛。”
“时候到了……”御凌说着,把桌上那个食盒打开,里头是一碗面。
面上还摆了点上红色颜料的二粒蛋……是寿面!
弘胄这才想起已过子时,所以今日是……
“是你的生辰。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御凌挟起蛋来搁在他的碗里。
原来是他的生辰……
他的眼眶微热。他都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也就是他的“母难日”。
往年都是母亲大人为他准备餐点,但是今年母亲已不在身边……
“是你的二十四岁生辰,我要当第一个向你祝贺的人,所以硬要你来陪我喝酒,不见怪吧?”
原来是御凌细心的安排,他知道他会在这天想起母亲,想起过去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所以才费心安排,拉着他来这里喝酒,想要陪他度过第一个伤心的“母难日”。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兄弟,以后我年年都为你过生辰。”御凌豪气地说。
这是多么沉重的承诺。年年啊……一股温暖的感受充满他的胸臆。
如此撼动人心、体贴入微的心思和诚意,就算是亲兄弟也未必做得到,但御凌却做了承诺。
他缓缓的吸气平复心情,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是兄弟还谢。”御凌说。“我知道明日皇上会派人来给你这个最亲近的弟弟祝贺,也知道因为生辰的关系,你不用上早朝,所以才拉着你来喝酒,今夜我们兄弟俩就好好的痛饮一番。”
御凌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一手举起酒杯等他。他拿起酒杯轻轻的碰了下,然后仰头喝尽杯中酒。酒液香醇的滋味把他心中所有的酸涩冲下喉,只留下甘美的甜意在嘴里。这一生能有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