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此事?”皇帝怒声问道。
“回皇上,确有此事。和亲王还说,人没有活过百年而不死的,那又何必忌讳这种事呢?知道这种礼仪习俗,也是一种乐趣。”大臣说。
话一说完,殿内陷入一片令人泛起寒意的寂静,谁都不敢再发表意见,只好呆站一旁,陪着陷入深思的皇帝。
于是皇帝派人宣来弘胄,先把他痛骂一顿,骂到再也说不出话来,才挥手要内侍宣旨。
“和亲王弘胄听旨,由于你忧心国事劳心劳力,以至于积劳成疾,朕特赐你到处游山玩水,调剂身心,所以从今起外放一年,顺道视察新疆关防,期满再回京覆旨续任。”
跪下听旨的弘胄微楞。皇帝愿意将他外放?
“每月月初要上报所见所闻及行踪,记住了。”
弘胄叩头谢恩,伸手领旨。
正准备要告退时,不意皇帝又出声:“走之前,朕要你去办一件事,是有关安嗣王御凌的事,你先绕到西湖畔的安府。”
他暗暗握紧拳。皇上这是在处罚他,强迫他去面对一坏土的残酷现实。
皇帝把他骤变的脸色看在眼里。“朕实在不明白,死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无用嗣王,害朕折损二位栋臣──你半死不活,而中迅则是终日沉迷酒乡,这个安御凌真是有本事!”
弘胄低头不敢看向皇上,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朕要你办的事就是──安亲王夫妇,已经在去年冬天相继去世,安王爷是本朝功不可没的重臣,所以应追谧以礼,这件事就由你代朕完成。”
“遵旨!”
“还有,如果你在这一年内没有给自己娶妻,等你回京,朕会送十二个秀女给你当妻子,一个都不准送人,听到没?”皇帝说。
弘胄当场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爷,皇上要我们什么时候到达新疆?”驾马车的士壮问。
他们正在前往杭州西湖的路上,慢慢走的马车上就只有他们二人。
“没有说,一年内随时都可以。”弘胄躺在马车里,正是驾车座的后方,可以清楚听见士壮的声音。
“那我们可以悠闲的慢慢走。”
“不,尽早到杭州,把这个……麻烦事办完,我们可以早点出发到新疆。”弘胄意兴阑珊地说。
才说着就想起御凌说过的话,他不自主的喃喃说出:“我要去遨游四海,看尽崇山峻岭,吃尽山珍海味,听遍奇音异乐,感受风吹在脸上的凉爽、雪下在脸上的寒冷、烈日烤炙的苦痛……”
不由得一阵心酸。好吧……他代替她去走一趟。
听他这么说,士壮沉默了会儿,才又问:“爷,既然你不想去看安嗣王,破坏你的回忆,为什么不干脆回绝皇上?”
是啊,他为什么没有勇气拒绝?
四哥明明是要他去看清御凌已经死了的事实,断了他的痴念。
没错,不来看那一坏土,御凌就会永远活在他心里、在他梦里,不受现实残酷的破坏;可一旦去看了,自己能忍受看着冰凉石碑,想像她孤零零的躺在土下的那种痛苦吗?
他闭上眼睛,伸手紧握住胸前的芙蓉玉扣,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都已经过了漫长的二年半,想起她时,心还是会阵阵的刺痛。好想好想她啊!
想她笑语嫣嫣、她眉头微蹙、她深情款款注视他的样子……
这些影像依然鲜明如昨日,完全没有因时间的消逝,而有半点褪色,就像对她的哀伤一样,也没有半点减少。
知道她死了之后,他的世界就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自觉清高、满足、自制的境界。他的心像破了个大洞,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可是他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他的世界在崩溃、在沉沦,虽然拚命的想捉住什么来阻止自己下坠,却发现没有一样东西能抵挡得住坠势。
不管是音乐、珍宝,还是美酒、美人,没有一样能填补内心的空缺。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弥补他失去御凌的疼痛,他多想再一次抱紧御凌啊……
他空有一切名声地位,却无法填补心神上的空虚。他大力地摩娑着玉扣,只有藉着抚摸这个御凌留给他的东西,产生和她有关联的感觉,才能稍稍安慰他苦苦的思念。
也曾将绝色抱在怀里,可是却燃不起热情,因为那眉、那唇,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他不要在别人身上假装得到御凌,那只会突显自己的软弱和不堪,他不需要再有这些感觉来嘲笑、责备自己。
马车外的天空是如此湛蓝,他却有一种忧伤孤寂的悲怆。漫漫人生,该以什么期望来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心智扭曲变形了,可他却无力去扳正,也不想扳正。要为谁扳正?为何要扳正?他又为了什么要清醒?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物是他想要的?
除非,老天爷将御凌还给他!
“爷,万一……你做不到皇上的要求,没娶老婆,那怎么办?”士壮问。
“那还用说,当然就留在新疆不回京了。”
“那不是抗旨吗?”
弘胄苦笑。“那就抗吧!谁受得了十二个老婆!送给你要不要?”
士壮连忙摇头。“不用了,我可不想被醋淹死,我只要一个,一个就够了。”
几日后。
“爷,我们就快到了,你要不要我替你将落腮胡给剃一剃?”
“不必。我换件干净的衣服就好。”换好衣,绑好辫子,他就爬到驾车座和士壮坐在一起。
经过路人的指点,他们来到西湖畔人烟最少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一座雅致的南方式四合院,四周有高高的砖墙围绕着。
马车在挂有木区的大门前停下,门是关着的。
弘胄抬头看着木区,嘴里无声的念着:“平福居……”
眼眶却开始疼痛起来。那是御凌的笔迹……是她写下的期许吗?
平安就是福,所以叫作平福居?
“爷,要不要我去叫门?”
他缓缓摇头。再等一等,等他有勇气时,再跨进门槛。
士壮了解的垂下头,下了车默默的将缰绳绑好。
一阵童稚的叫声,由远而近,“姨……姨……”
蓦地有人回答,声音就在墙内。“姨在这里……”
弘胄全身一震,不自主的惊跳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明明是他日思夜念的声音!是思念太过,把别人的声音听混了吗?
他一个纵跳,跳上马车顶,居高临下的往墙内看去。
他看见一名身穿汉人服饰的妇人正背对着他,向直直朝她跑去的孩子张开双手。
孩子快乐的笑着扑进她怀里,妇人笑着将他抱起转圈。
弘胄几乎摔下马车,是突然的失望让他站不住脚──因为那不是御凌。
真的听错了,把别人的声音听成是御凌。慢慢的,他颓然坐在车顶上。
“爷,怎么啦?什么事?”士壮仰头看他。
他正打算开口回答他没事,一个念头骤然出现,惊得他张口楞住。
这安王府怎么会有小孩?哪里来的小孩?
虽然那时御凌放出风声说是她的侍妾有孕,但真正有孕的人是她,她的侍妾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那究竟这孩子打哪来?
“快!叫门!”他跳下马车,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原因。
士壮一听立刻把门敲得砰砰响,没多久就有人来应门:
“来啦!来啦!做啥呀,门都快给打破了,要不要赔啊……”
门呀的一声打开来,弘胄立刻闪进,开门的老头吓了一跳。
“喂!喂!您们干啥呀?留步啊!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