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值班,是不能带伞,非得淋个落汤鸡不可!
庞何撩开车幔,观望雨势,同时吞进一颗肥荔枝。「这个雨下得真大啊!」凉风窜进车里,让他单薄的身子一抖。
「是啊是啊,这雨怕是要下到天亮了,庞何,你快入宫吧。」庞豹幸灾乐祸,乐得嘴都歪了。
「嗯……豹堂兄,我们还是打道回府,明儿个就说我病了。」
庞豹闻言怒道:
「你疯了你,说你病了谁信?」他咬牙指着摸黑人宫门的官员:「看见了没?那些人都是要入宫交接的,哪个没看见你来了?你要庞府跟你一块掉头是不?」
庞何吐出一颗籽,弹落在雨水中。他摇摇头闷声道:
「果然,欺压百姓是快乐的,当官则是痛苦的。」
庞豹暗呸一声,庞府上下谁不想做官?这小子还耍屁!多想给他搞个意外,让他莫名其妙死去,好胜过让庞府日夜活在恐惧中。
黑不见手指的雨夜里,有着一盏微弱的小灯迅速接近这头。庞豹一怔,连忙跳下马车,才来到马车尾,就看见一名侍卫撑着伞说道:
「是小国舅的马车吗?」
「正是庞府的马车。」庞豹答道。惊异此人持伞持灯,皇宫里能持伞持灯的只有……
「奴才是恭亲王派来的。今晚恭亲王入宫,提及小国舅正好留宿值班房,算算时辰应该是这时候,便让奴才过来接小国舅。」
庞豹面色顿垮。
庞何咭咭一笑,矫捷跳下马车。那奴才立即开伞追上。
「你家王爷好端端的干嘛入宫啊?」庞何问道。
「奴才不清楚。」
雨下得极大,地上都积水了,庞何本来拎着袍襬,而后想了想,露出吱吱吱的笑声,任着官袍垂地,专捡那水洼走,走一走跳一跳,最好喷得满身都是。
那侍卫以为国舅爷在整他,老是在踩水溅他,他只能暗怒不敢言,谁叫恭亲王与庞府是邻居,庞国舅背后的靠山数不清。
来到恭亲王的马车前,车幔掀开,男人的手出现,道:
「勤之上来吧。」
庞何看看那比他还结实的大手,一笑,藉力跳进宽敞的车里。一进车里,凭着车外的风灯看见车内不止有恭亲王长孙励,还有一名老太监。
「国舅爷,奴才在这里叩安了。」
「这马车就这么点大,你叩什么安,可别叩掉你帽子,难看啊。」庞何有点闷,本以为车里只有长孙励,哪知多了一个不识相的老太监。
他凤眸扫过坐在自己对面的长孙励。他衣袍微微凌乱,显然匆促间上衣,宫里还有什么急事,令得一个老太监匆匆忙着上恭王府请人?
「宫里已有个摄政王,他很好找,只要上太后寝……」
庞何自言自语,忽地被人沉声打断:
「你怎么浑身还是湿的?」
庞何眨眨凤眸,对上对面恭亲王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庞大的压力,庞何不得不低头,将对摄政王的八卦改转到其它地方。他理所当然道:
「没办法,伞小啊,你侍卫又这么胖,自然把伞占了一半。」
坐在车幔外,以身挡风的瘦侍卫差点跌了下去。
「国舅爷湿成这样,可别受了风寒啊。」老太监细心道。
「是啊是啊,脱鞋吧,脚都湿了。」庞何说道,忙着把靴子脱掉。头不抬,也能感觉对面恭亲王的目光一直很有压迫感。
以前年纪小,还不会看人,只知恭亲王脾气颇好。渐渐的,他发现恭亲王有着天朝皇族特有的清俊,也有着他母妃的沉稳,有皇族贵气却无天生傲气,最多,是当有人惹得他不悦时,恭亲王眉目间便显几分霸气——通常,这不悦,只会让恭亲王隔壁的邻居看见。
庞何暗自撇撇嘴。他是曾听过,恭亲王出生时,被钦天监喻为天星降世,虽无天子之命,但却是天之栋梁,只要他在天朝一日,天朝便会稳若盘石。
加上恭亲王母妃怀他时开始吃斋信佛不杀生,生出来的皇子还真有点佛相——虽然庞何一点也看不出来。
宫里迷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恭亲王的家族人马也确实忠心朝廷,不曾冒犯圣心过,久而久之,宫里朝堂皆敬恭亲王长孙励三分。
至少,在先皇驾崩时,长孙励非但没有夺权趁机来个什么门之变,在小皇帝继位后,还尽心辅政知分寸,虽与小皇帝并不亲热,但比起那个一路爬上太后凤床,还受封摄政王的雍亲王,恭亲王就不知胜出多少倍。
庞何缩缩脚趾,果然湿答答的。微弱的风灯一闪一闪的,偶尔闪到他的脚上,可以很明显看出他的双足细白纤细如珍珠色泽,十分之美丽。
庞何笑弯了眼,无视恭亲王持续散发压迫他穿鞋的压力,道:
「不好意思啊,我脚湿了,病气容易由脚入体,还盼王爷不要怪罪我,勤之小时很容易生病,不想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凤眸一瞟,他看见老太监怔怔的眼神,怒道:「你看什么你?」
「勤之!」恭亲王开口了,亲自取出抽屉里的薄毯,盖在庞何的赤脚上,适时掩去老太监的目神。见庞何双脚要踢开,他稳声道:「这毯子是本王在车上时常用的毯子,你要丢了赔得起么?」
是恭亲王常用的毯子啊……庞何抿抿嘴,迫于威胁,只好勉为其难取暖了。
「不知道王爷入宫是为了……」他试探问道。脚趾拚命蹭着毯子,汲取这毯子特有的暖意。
「机密。」
呸,宫里哪来的秘密可言?半夜入宫,必有急事。有什么事是宫里的摄政王处理不了的?再者,还有小皇上啊……庞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主意打到那老太监的身上。
老太监素知这个小国舅的顽劣,连忙垂目,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无辜哪,明明是上恭王府请人去,哪知恭亲王中途叫停,差人去找这个小国舅!
现在可好,谁知会不会被庞何记上一仇?
「王爷,值班房到了。」马车停下了。
「好了,你下去吧!」恭亲王温声道。
庞何看他一眼,穿上靴子,直接跳下马车。
「送国舅入值班房。」恭亲王又道。
侍卫连忙把伞撑了过来。
庞何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直接撩开车幔,抱过那旧毯子。
「我看中这毯子,我要!」他无赖道。
「你看中就拿去吧。」
「哼。」这次庞何头也不回,直直奔进值班房,害得那侍卫狼狈地追上前。
老太监望着庞何进了值班房,又瞥到恭亲王也在目送着那半湿的高瘦身影。
他小心翼翼开口:
「王爷真是心慈人善,除了亲王外,谁都得步行入宫门。这几天一到晚上就豪雨下断,哪个官员不是浑身湿透地上值班房,就小国舅运气好……」
恭亲王回过神,嘴角轻扬,竟有几分暖色。
「老太傅的孩子,本王自是多该照顾。」
「是是,奴才记得,小国舅自幼心肺不好,所以长年卧病榻,这点庞老太傅曾跟奴才提过。」
恭亲王闻言,眉目倏地抹过异样。他打量着这个老迈的太监,不动声色问:
「当年老太傅跟你提过庞何?」
「是是……有过这么一、两次,奴才那时听了也是无奈,这么好的老人家却得为家中孩子烦心,听说,如今庞府上下一百多人,里头有泰半都是庞家远近亲戚,都是庞老太傅找来,说是为了家中幼儿增点阳气。」
「是么?你记得倒挺清楚的。」
老太监不好意思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