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石家所有重要成员被华太君紧急召集起来。
当然,石森树并不在家族重要成员之内,但他早已不在乎——
“森树……”一个苍老、粗哑声音叫着他的名。
石森树不动声色地将看完的字条移到灯烛上,一边微笑抬头望向朝亭子这里走来的雄壮身影。“爹,是你。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纸张很快就被火苗吞噬,化作灰烬。
石天庄的二主子、石森树的亲爹石玉群,以有些迟疑的步伐迈上了石阶,然后终于和他面对面。“我……对……我还没睡……”在自己孩子面前,石玉群不由自主地局促着。
“爹,请坐。”石森树反而气定神闲地对他道。
石玉群慢慢坐下。
石森树倒了一杯酒给他。
他拿起酒,喝着。
石森树也享受似地轻啜杯中物,没催问他来的目的。
沉默了一会儿,石玉群显得愈来愈不自在了。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后,他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到他这大儿子脸上。虽然他不想想起,可森树这张承袭他母亲、但并非肖似他母亲美貌的脸,还是勾起了他对他母亲的伤怀与对他的歉疚。
他当然清楚,因为他的懦弱,他把他们母子俩害得有多惨,也因此,在儿子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紧张心怯,就像现在这样。他也明白对儿子来说,他根本不是个值得尊敬的父亲。
其实他到现在还肯喊他一声爹,他已感到不可思议了……
清清喉咙,咳了咳,不过他的话还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石森树又缓缓替他把酒斟满。“爹,你想说什么,直管说吧。”淡淡从容的笑意不减,他漫道。
停了一下,拿起酒又猛灌了两口,石玉群这才像有了勇气似地开口:“太君跟我们说起各派宝物和那偷盗者的交换条件了。森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那些人有勾结?”握拳,屏气看着他。
石森树早预料到他来找他定是为了这事,所以并不意外。
“是太君要你问的?”不关痛痒。
“太君是没有要我问,但我想知道是不是你……”他喘了口气。
石森树可以想见,在其他人质疑责难的眼光下,当时他有多难立难安了——还真是难为了他。
“如果真是我呢?”他有些恶劣地直想狠狠踩他一脚。
石玉群立刻信以为真。“啊?什么……你……”像被烫到一样差点跳起来。
石森树静静看着他。“你也认为弄垮石天庄,是我应该会做的事,嗯?”
“……森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他面色如灰。
石森树对他早已没有期待,更不相信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屁话。他脸上的笑更深更柔煦了。
“爹,如果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你是不是会好过一点?”他突地温声低缓道。
石玉群立即一阵错愕。“森……森树……你怎么会……说这种话……”结结巴巴。
凝视着他脸上掩不住仓皇又震惊的表情,石森树的长指在石桌上悠然交搭。
“糟糕,我会被拖累,太君会责骂我……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吗?”无视自己亲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他毫不在意地徐道:“为了这件事而断绝父子关系,我想会比较简单,你要不要试试?爹……”
最后,有人被他吓得颤危危地走了。
另一抹影子幽魂一样地闪上亭子。
石森树毫不意外她的出现。他的眉头动也没动一下。
坐在他对座的小檀,自己动手拿桌上的空杯子倒酒喝,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他凝看着她惹人喜爱的脸蛋、却不怎么惹人喜爱的神情,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你快达成目的了。”没问她来了多久,他不愠不火、似笑非笑。
小檀反瞪他。“你要断绝父子关系干我何事?”喝酒、喝酒。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是啊,你比较想看到的是石天庄和我断绝关系的戏码吧?”
她不理他,专心解她的渴。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酒没了。
“喂!怎么就这一点酒?”不满地敲着空酒瓶。
挑眉,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眼前多了个酒鬼。“小姑娘,你有心事吗?要不要说出来让本公子替你指点指点迷津?”揶揄。
不敲了,她把酒瓶丢开,撑肘只手托着下巴,眼睛闪亮亮地直视着他。“我是小人物,没你大人物的繁重心事……看来你真的快被踢出家门了,好可怜。”不负责任的同情。
石森树简直啼笑皆非。“你这个把我害惨的罪魁祸首,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吧?”
到底谁是加害人、谁是被害者啊。
她轻晃脑袋,分得可仔细了。“我只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我没份,你别瞪我。”
“所以你真的不是幕后指使者?”他确定了。
“我没那么无聊。”她怀疑谷主师姊因为没事做才把脑筋动到他身上。不过她既然很闲,干嘛不自己动手,却偏偏把事情全交给她?
最想见他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他瞧她说得如此轻松、不在意,就可以知道来追杀他、栽赃他这些事,她似乎做得很开心,并且乐在其中。
她,连同上回出现与她同伙的少年,再加上偷走各派宝物的人,看起来和她一起的人全身怀绝技,这江湖上,有哪个帮派能教出这些技艺各异的高手?
“你从哪里来?”他突然问。
“花花草草谷。”没想到她竟答得爽快。
没预料到她会给答案的他愣了一愣。不过……
花花草草谷?!
这又是什么门派?
他皱紧眉头看着她不像开玩笑的神情。“花花草草谷?这是你门派的称呼,还是哪个山谷的名?”江湖上的大派小帮加起来多如繁星,即使是知江湖事不算少的他也很难一一记得,但若江湖中真有这样一个名叫“花花草草谷”的奇特组织,他听过肯定忘不了。
所以,是他没听过的名了。
“谷主师姊自己取的,我们就跟着这么叫……”像回答了他的问题,又像把问题搞复杂了,但她哪管!“喂!我这次的任务不是杀你,你不用防着我了,你的房间可以借我睡吧?”这里的草皮没花花草草谷的柔软,树也没花花草草谷的香,晚上的星星更没花花草草谷的多又亮,睡在外面只会让她更累更想飞奔回去而已,所以她干脆决定眼不见为净,找个地方窝。
石森树跟上她跳跃式的思考。
借他的房间?
他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稍露的倦色。他好笑,立刻起身。“你想睡,我可以带你到客房去好好休息……”没想到她会对他做出这种意外的要求。不过,她不会是把他这儿当成酒楼那里了吧?
小檀走在他身侧,闷不吭声。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夜风徐徐。
她从没想过和另一个人悠哉散步这种事,但现在才走着走着,她倒莫名其妙觉得悠哉起来……忍不住偏头看向身边跟她一起走着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他吧,这个她看了十年的男人,是让她有了悠哉心情的原因。
察觉到她的注视了,石森树回头,立刻攫获她紧盯的目光。挑眉,他的心一动。
“……十年前那一晚之后,你便忘记我了?”低问。
小檀眼眨也不眨地迎接他炙人的视线,但她一下子就沉默地转回头。
要让他知道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监视”着他,根本没有忘记他的机会,他应该高兴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