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啦?上凉台寻我,却又退得老远,咱们还得这么生分吗?”浸在水中的花余红撩开贴鬓的一缯湿发,身子缓缓在水中挪移,干脆伸出藕臂搁在桶边,毫不在意香肩裸露。
“你、你在沭浴……”她的那些小婢竟没提点他半句,就由著他信步而上。
“我是在沐浴啊!”她答得坦荡荡,也听不出有无逗弄人之意,只道:“现下已金秋时分,天都冷了,这儿又临水而建,风更寒三分,沐浴的话选在近午时候最好,日阳较暖,才不易招风寒。公子有疑问吗?”
他能有什么疑问?玉澄佛叹气。
“余红姑娘既然不便,那我不打扰了……我请其他人过来帮你。”
“等等,我很方便呀!”
他转身欲走,忽闻身后哗啦啦一阵,湿润的暖香穿过珠帘袭来,他清楚意识到女子香馥胴体正如芙蓉出水、亭亭玉立。
有什么挽住他脚步,他定在原处,耳中听见水声、足音,跟著是珠帘叮叮咚咚的撞击声,随即,一具湿暖的柔躯贴上他的背,水气濡染他的衣衫,姑娘白里透红的臂膀滑过他双肩,绵掌轻熨他胸膛。
“余红姑娘……”他喉间略涩,嗓音低迷,心的所在教她按住,擂鼓般的震动一下下清楚传递。
她确实能影响他。
几不费吹灰之力,将他置在掌心里把玩。
他有些羞恼了,连连被“玩”这么多回,自身的反应愈来愈怪,昨日的吻让他神魂迷乱,对她,竟隐隐有妥协意味。
销魂沉醉后,他又瞧不起这样的自个儿,就怕一头栽进去,搞不清南北东西,到头来仅像个傻瓜似地被牵著鼻子走。
就算你真毁了我,我也甘心情愿的……
谁毁谁……这又何必?
像是知晓他脸色不豫,心里头闷著气,花余红软软一叹,馨息烘著他的红耳。“‘佛公子’也教我惹恼了,这可如何是好?”
贴在他胸前的粉指勾著一段红丝线,红线系著澄玉一块。玉澄佛额角陡绷,下意识要取走澄玉,她却快他一遭,将玉收入掌心里。
“那是我的腰间玉。”意在拿回自己的贴身物,他拉下她的手、迅速转身,瞬间又记起她甫跨出浴桶,说不定……说不定她、她……
没有什么好“说不定”的。
瞧见她此时模样,他灼息一吐,左胸仍咚咚重击。
她没裸著身子,至少还套上一袭外衫,只不过衣衫微染润气,将她的胸脯和细腰肢明显勾勒。
他不敢多瞧她颈部以下,似有火气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你以为我没穿衣衫吗?”花余红眨眨凤眸,似笑非笑。
“我的腰间玉。”声沈。被猜中思绪,他脸热,偏不答她的话,扣住她柔腕的掌力却是一紧。
昨日醒来,他发现身上衣物皆已换过,而水榭中尽是女子,谁人替他净身、换衣,他根本不敢多想,并且,环在腰际的红丝线不见了,澄玉更不知所踪。
向四小婢要求见她,便是要询问贴身澄玉的去处。
花余红云发慵懒盘起,语调也慵懒软腻。“对。是我不问自取,那日在乌篷船上,你帮我治伤祛毒,曾解下这块澄玉搁在我眉间。”玉形如织布机上的梭子,无任何雕琢,通体澄莹,一触眉心,说不出的清凉感便渗入脑中,教她更感兴味了。
“你的贴身玉,我很是喜爱的。”菱唇娇笑,她又眨眨眼。“还你吧。”
既然喜爱,玉澄佛还以为她要占为己有,哪知她总是做出乎人意料的事,收握在嫩掌里的澄玉忽地塞进他手中。
“你——”他扬眉,长眼微眯,那抹透出馨香的影儿却盈盈从他身畔走过。
他目光不禁随她移动,见她拉起一面细竹帘,再拉起第二面、第三面,直到六面竹帘子全数拉卷起来,清光大把洒进,清风徐徐拂面,凉台这才名副其实,果然清舒凉爽得很。
浸淫在秋阳中,女子的身形有几分朦胧,周身像镶著淡金一般。
她举指拔下金簪,松懒的发髻整个儿泻落,长发如瀑,直荡至臀下。
一直知道他的凝注,立在木栏边,她回首,眸似秋泓,低柔问:“若我就是不还,你会硬夺回去吗?或者,扣住我脉门,像整治盛大川那般整治我?”
玉澄佛抿唇不语,神情难测,听了一会儿珠帘的脆音,才徐声道:“如不是到了至要关头,我不做那样的事。”习武之人,内力修习全仗平时用功,一点一滴练下的,他若凭借天赋的能耐不劳而获,从旁人身上夺取,与盗贼宵小无异。
珠子随风轻摇、轻碰的玉音里,掺进姑娘家娇脆笑声,格外悦耳。
她笑不止,走回他面前,仰起尽泛蜜香的容颜。
他俯视著,没有因她靠得过近而退步,多少有点长进。想问她因何而笑,虽欲问未问,目中已清楚透出疑虑。
花余红主动答道:“我笑你外表生得斯文俊气、一副温吞无争的模样,说话总持平声嗓、慢条斯理的,其实自视甚高,讲究的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骨子里强得厉害,脾性也拗,吃软不吃硬呐!”
他俊脸微怔,丹田的热气冲上心头、冲上喉间、冲上……他蓦地屏息,怕那股热气又要逼出两管鼻血。近来才知,原来他体内燥成这般。
螓首偏了偏,像仔细思吟过,花余红忽而道:“你待我其实很好的。”
“是吗?”他何时待她好了?
“嗯。”她颔首又道:“我逗你、闹著你玩,把你欺负得有些过了头,你舍不得凶我,到头来只会生闷气。还有,那时盛家娘子欲杀我而后快,咱们在乌篷船上险象环生,你为了我险些被盛大川折断腕骨,后又不得不对付他……我记得你为我察看剑伤时的模样,你眉眼间有著担忧的神气。”略顿,她露齿浮靥。“你待我好,我很欢喜。”
“我……”欲辩无言,玉澄佛头一甩,道:“任何人因我而伤,我都会担忧、会过意不去,这十分寻常。”不寻常的唯心而已,她掀起他心湖间的骚乱,时如波涛、时似谷纹,自相识以来,无一刻歇止。
花余红轻吟了声,不同他再辩,柔荑匆地双双握住他单掌。
“你怎么说都好,总之你待我好,那便是好。”
“余红姑娘,我——”
“唉,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你怕家人忧心,你要走,我也不会阻拦,但……多住些时候吧。在这儿多待几日,你肯定会喜爱‘浪萍水榭’的,好吗?”
他早已喜爱上这里,奇异风雅,深幽且耐人寻味,他怎是不爱?
教她柔情一问,他拒绝的话全梗在喉中,那双盈满期盼的丽眸映出默默的两个他。他如何说不?
吃软不吃硬。她说对了。
旁人柔情以待,他只有挨宰的分儿。
将他的沉默当作应允,花余红笑开怀了,拉著他往木梯口去。
“走,请你吃‘玫瑰冻’,我今早特地央求厨房的田大娘做的,你一定喜欢啊!”
第五章 千重有劫争碧玉
她曾说,他薄红的唇像“浪萍水榭”里才有的“玫瑰冻”。
他尝到那滋味了,含入口中,软嫩弹舌,浓郁花香带著点微酸在唇齿间弥漫,且顺喉滑入。他不觉“玫瑰冻”与他的唇有何相似之处,却是记起她的唇、她的小舌、她的亲吻……
他想,他多少是入魔了。
入了魔,才会明明远离她、从她身旁走开了,却仍无时无刻让她的模样跃然于脑海中,挥之,不去,娇脸儿尚对住他笑吟吟,弯弯的丽眸似会言语,说著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