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翻身平躺,眼眸空洞得找不到焦距。
天,快亮了——
他们的爱情却已到尽头,再也没有明天。
他下床,捡起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眸底温度一点一滴褪去,直到再也没有任何情绪,他转身,用完全陌生、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你说,我一直在掌控你,擅自替你做决定,但是这一次,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你得自行承受,没得怨尤。”
他顿了顿。“一直以来,我总在纵容你,错了,没关系,还有我在,我会帮你收拾善后,但是这一次,我收拾不了,也无力收拾了。是对是错,我不知道,你若快乐,我祝福你,错了,也永远别来告诉我。从今天起,一刀两断,你的一切再也与我无关,我不会再过问。”
“梓修……”她哽咽。“你……很恨我?”
“恨?”他轻笑。“我很爱你,曾经。”
曾经……
所以,现在过去了,不爱了。
她听懂了,闭了闭眼,止住眸眶的泪,拔下右手无名指的银戒,递还给他。
他沉默收回,抽紧的指节握了握,最后感受戒上残留的余温,然后拉开窗,毫不留恋地朝外用力丢掷而去。
“去找你的快乐,我成全你!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五章
六年后
幽静小巷尽头,有一家西点专卖店,因为位处僻静,鲜少会有人走到那里去,平日只有固定的老客户会光顾,再不然就是不小心迷路走进来的人。
不过,它有一个特色,里头所陈列的每一样点心,都是出自老板娘特聘的女师傅设计的巧思,市面上绝无仅有,且每天限量,样式也不算多,但绝对精致可口,吃过的客人通常都会再回来。
中午刚过,没什么客人上门,柜台角落站著一名女子,正聚精会神地翻著桌上的杂志,眼睛久久不眨一下。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随著推开的玻璃门,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走入,柜台边的人抬眼一瞥,又将眼珠子黏回原处。
“小夏,我买了便当,快过来吃。”
“郑姊,等一下。”目光依旧矢志不渝地流连在杂志上,贪渴地一读再读。
“那篇文章你已经看超过一个礼拜了,都会背了吧?”
“还没背起来。”
“……”意思是,还真要背?被唤作郑姊的女子摇摇头,简直拿她没办法。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有时间看国外的医学专栏,怎么不多花点时间研究西点烘培食谱?”原本英文差强人意的某人,头几年还会看到她猛敲翻译机,为了看懂那些杂志,她这些年的英文可说是突飞猛进,有时还看到废寝忘食。
拜托,有没有那么好学啊!
搁在角落的手机很不是时候地响起,只见她双眼还流连在杂志上头,探手往旁边摸索到手机,接起随意“喂”了声,不一会儿,夏咏絮神情一变,旋即慌张道:“好、好!我马上过去。”
等她挂了电话,郑姊关心地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幼稚园打电话来,说小星在医院……”
“怎么会这样?”
“说是集体食物中毒,我现在要赶去医院。”
“好好好,那你快去,店里我来顾就好。”
“谢谢你,郑姊。”拎了随身的包包,转身匆匆走了两步,又顿住。
“怎么了?”
“是……”夏咏絮支支吾吾,面露难色。“是‘那间’医院……”
“哪间?”接触到她的表情,旋即领悟过来。“这么巧?”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医院又不是他开的,去就是了!”
“可是……”
“夏咏絮!”当老板娘的大吼一声:“你给我卡差不多欸,你儿子人在医院,你不快点赶过去,还在这里跟我啰哩叭嗦一堆有的没的,到底你儿子重要还是那个早分手没有任何瓜葛的前男友重要!你管他八百年前跟你说了什么,医院那么大,又不一定遇得到,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到底在这里钻牛角尖什么?!”
一口气吼了一长串,夏咏絮被凶得乖乖的,低哝:“我马上去!”
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郑姊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叹气。
没见过这么呆、这么老实、又这么……痴情的笨女人,明明日日夜夜牵挂著那个人,也明明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却宁可搜集他写过的每一篇专栏,以及相关的专访文章来关心他的近况,一字字读上千遍以解思念的渴,也不敢靠近他工作处十条街以内的距离,就因为当初分手时,他一句:“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还真的乖乖从命,任凭思念煎熬,也决计不肯违背他的心意,今天要不是小星有突发状况,让她有借口凶凶她、逼她踏出那一步,她恐怕到死都不会去找他。
她总说,她活该,这是她该受的。但是都六年了,坐牢都有个期限,何况是她?这几年她怎么过的,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要真欠了谁,这六年的点点滴滴,难道不足以偿清吗?
就不知道,那傻女人懂不懂得去争取,把握住她最想要的那一段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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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匆匆忙忙赶来,挂心儿子的状况,已无暇细想太多。
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是那么知名的外科医生,需要他动刀的都是重大手术,不会在一般急诊室轮值,所以碰上的机率小之又小——
她不断说服自己,向护士询问过后,匆匆前往急诊室。
很吵。
今天的急诊室简直像菜市场,二十几个小鬼头哭闹起来,简直教人精神崩溃,难怪有人说,小孩是世上最恐怖的生物。
哄也不能哄,凶又不能凶,医护人员除了忙诊疗,还要忙安抚,完全心力透支。一片哭闹声中,五岁的小男孩凝著泪,好安静、好安静地缩在病床上。不经意对上那双眼,关梓修心房一悸,没来由地感到疼痛。
也许是因为那双眼里,无声的惊慌、无助,以及——寂寞。
但是,他不哭。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前,轻问:“怕吗?”
“怕。”抱著肚子,虚弱的声音好可怜。
“那为什么不哭?”
“男生不可以哭,要保护妈妈。”因为他哭了,妈妈看到就会心疼,难过。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妈妈。关梓修听懂了,更加心怜。
这是在什么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早熟懂事到令人心酸。
“医生叔叔,我会不会死?”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强撑起勇敢,面对病痛仍有无法克服的恐惧。
“不会,只要你乖乖配合医生叔叔,就不会有事。”关梓修调整了下点滴瓶,翻过床头的病历纪录。“你叫夏子星?”
“对。妈妈都叫我小星,不是蜡笔小新的小新,是天上的小星星。妈妈说,我和小星星一样闪亮,给她快乐和希望喔!”
这对母子一定很爱对方。
关梓修揉揉他的发。“你的确是。”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俊得很,任何人有这样一个懂事又漂亮的孩子,都该感到无限骄傲。“人活著,有希望总是好的。”
“妈妈也是我的希望。”他要快点长大,才可以照顾妈妈。“那医生叔叔,你的希望是什么?”
他的希望吗?“我还在找。”
“那你要快点找到,妈妈说,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以前没有我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