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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整晚的调养,我的精神好多了。
晚间的大雨,来得快去得急,外头已经是晴朗一片。
当札西拔营的时候,我一一向大家道别。
他们将往更高更多草原的高地放牧,我也即将返家,从此我们各分东西。
札西牵马领我往反方向走。
我抬头仰望天空,第一次发现,西藏的天空是那么的蓝。
一路上平坦的地形,我可以轻松地控制坐骑。
「札西,到了拉萨,你还会上山吗?不如你来我家玩,我招待你到处走走。」我主动打破沉默。
从出发到现在,我们没有交谈过,气氛有点沉闷。
第一天见到的札西,十分霸道,昨天的和西,高高兴兴,今天又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如此变化多端的情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札西。
「背包里的瓶瓶罐罐有特殊用途吗?」札西终於开口了。
「是装虫草的样品罐。」
「再往前不远的地方,有你要的东西。」
札西带我到潮湿的树丛间寻找虫草。
我踩在厚厚的植被上,寻找绿蝙蝠蛾的幼虫,我胡乱拨弄著草丛,随意翻看。
「你这么翻,什么都找不到。」
「我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你去找给我。」
札西给我一个脸色,走到别的地方去。
我又不是那么想找!我们就要分开了,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蹲在一棵树下,一朵蓝色的小花吸引了我的注意。
小花像是长期浸泡在蓝天的色料里,花瓣蓝得发光。
大自然真是奥妙,我不禁看得出神。
札西捧著几个空罐及采集到的虫草来到我面前。
「这么快?你找到好多哦!」
「这几个是完整的,其中有一棵已经死了,你也带回去吧!」
那一棵的虫体已经被虫草菌吸乾,呈现黑色,其他的颜色稍浅,我一一装罐。
「数量够吗?」
「不用太多,我又不是要拿去卖。」
札西浅浅一笑。
我看他笑,心情也轻松一点,我喜欢会笑的札西。
「我想记录地点,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怎么记录?标示经纬度吗?」
是啊!怎么记录?算了,地方这么大,也写不出个所以然。
「虫草解决了,我还想找红景天,是我个人要的,和公司无关。」
「有什么特殊用途吗?」
「我想作一些治疗高血压及糖尿病的报告。」
札西把样品罐放回背包。
「这里没有,往西一点也许碰得到,把你的地址、电话留给我,等我下次上山,找到後寄给你。」
「也只好这么做了。」
我撕下一张空白报告纸,写下我的联络资料。
刚才找虫草的情景,让我想起求学时的户外教学,现在写著地址,就像是联谊结束後的资料交换,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从此分别,根本不可能再联络,只是徒留回忆罢了。
「为了红景天,我尽量不搬家。」
我知道我说了一句废话。
果真,札西看也不看,将纸对折,塞入衣袋里。
※※※
我们走到一处空地,札西扶我下马。
「今天到此为止,提早休息。」
「札西,什么时候到拉萨?」
我拉著札西的大袖子,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结果札西挥开我的手,开始扎营。
现在天空还很亮,不知道他的打算如何,他今天一直是心事重重,怪怪的。
我走近帐蓬帮忙扶著支架,看著札西低头固定绳索。
札西接著升火,独自坐在火堆前喝酒。
「我身上有肉乾和糌粑,算不上美食,至少可以充饥,你吃一点。」
「我已经习惯了,不加糖也可以。」
没有奶茶也可以,如果我这么说,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明天我会带你去有餐厅的地方,住一晚之後,第二天到拉萨。」
「如果再快一点呢?」
「我比你更想快!你看看你自己的情况!动不动就发烧,根本快不了!」
他这么不高兴,可能是巴不得我马上消失。
我心里明白,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老是生病的人,生病就算了,还医不好,被遗弃也是应该的。
我隔著火,坐在他对面,不去惹他。
「喂!我开始吃了!」我故意提高嗓门大吼。
家里最大的哥哥比我大二十岁,我上幼稚园的时候,他们有些都成家立业了,父母虽然疼爱我这个么儿,但我偶尔也有被当作出气筒的心理准备,所以只要有人心情不好,我一定是第一个发现并且逃跑。
家家自扫门前雪,莫理他人瓦上霜,独善其身就是我的处世原则。
我结束晚餐,钻进帐篷,开始盘算公司的事,决定不再管札西。
我现在应该是失踪人口,到了拉萨,我得先到办事处一趟。
不知道办事处在哪里,我到马背上打开背包找地图。
在背包旁边,我发现宝贝了。
那是一个玻璃瓶装的小酒瓶,是札西的备用酒,怪不得他可以喝个不停。
札西曾经说,我有高山症,不能喝酒,可是喝一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我把酒和背包一起拿进帐篷,喝上一小口。
「耶?有点酸味。」
和我常喝的不一样,像水果酒又缺少甜味,像啤酒又会呛喉,总之,不好喝。
我喝酒要看气氛,最好有漂亮的水晶杯配合大块冰球,若有似无的轻音乐,还有异性相伴,除此之外,我还偏爱调酒。
喝酒嘛!只求微醺不要喝醉,为了喝酒失态就划不来了。
要我就著瓶口喝酒这是头一回,也可能是最後一回。
原因很简单,就是不雅,不合我的格调。
我专心看著地图喝著酒,没有注意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你做什么?」
「啊?」
札西提著油灯照著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哪来的酒?」
札西一把抢走我的酒瓶,拴紧盖子,摇晃间我看到酒只剩下半瓶。
札西激烈的动作,让我笑了出来。
「我喝过你的酒了,没什么好神秘的,不过是酒而已,你很小气哟!」
「等你身体全好了,要浸在酒缸里,我也不管!」
「原来是担心身体,没事了!我整天都在吃药,现在是百毒不侵了!」
「真的没事?」
札西皱著眉头盯著我看,昨天我对他大打出手,可能吓坏他了。
「我平常也喝的。」
我藉著油灯的微光指著地图,想把办事处的地址指给他看。
咦?地图突然移动了。
我单手压住地图,尝试再指一次,这次成功了。
「到了拉萨之後,我想先到这里,这个地方你知道吗?我失踪这么久,学长大概已经备案了。」
「这些事我会处理,你最好多休息,别累坏了。」
札西拿走我的地图,在我身边躺下。
酒精渐渐在我体内作用,全身暖暖的,舒服极了。
我坐起来,脱下藏袍盖在身上。
「君威?」
「没事!没事!你继续睡,不用管我。」
我还是觉得热,乾脆脱掉鞋子算了,可是又力不从心。
「君威?你是不是醉了?」
醉了?多刺耳,我可没有喝醉过。
「黑漆嘛乌的,我找不到我的鞋!」
「鞋不就在你的脚上吗?」
「是啊!所以我才要找我的脚!」
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怪在哪里。
「算了……我帮你。」
「你若是不耐烦,就别帮了。」
「你给我躺好!青稞酒的後劲很强,你根本是醉了。」
「你又来了!一副坏脾气!」
札西跪坐一旁,轻松地丢掉我的鞋。
「还有哪里不舒服?」
「让我想想……」我调整睡姿,随意伸展四肢。
「好了,都舒服了,你走开吧!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