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皇太后因为丧子之痛,正病卧在寝宫里,无暇刁难于她。
文妲手持遗诏,身居后位,亲自主理国丧事宜,受万人朝拜之礼,一身素衣的背后有无限风光,还有无限凄怆……
这夜,她独召一人入宫议事。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此人召入宫中议事,而非像从前那样,需依靠布匹中暗藏的书信与他联络。
没错,此人便是北梁的西诚王纳也亭风,或者叫他花亭风。
“不知太后传我来,所为何事?”
入了内阁,摒退宫人,花串风笑盈盈地问。
“王爷现在可修书给皇上,就说文妲不辱使命,已夺到南周后位,趁着新帝尚未登基,南周局面未定,请皇上及早派兵南下才好。”她话语中的“皇上”,当然指的是北梁帝。
“太后确定要这么做吗?”花亭风却道,“铁鹰身为御林军统领,若北梁大军攻破周都,他势必会率军誓死保卫紫禁城,太后不怕他有性命之忧?”
“我会免去铁鹰御林军统领的职位,命他与玉熹公主早日完婚,封乐阳侯,赐他一片封地,让他在大军到来之前离京。”
“大军若长驱南下,乐阳也定将不保,娘娘以为乐阳侯就能不问世事,平安渡日吗?”
“这就是我的条件。”文妲抬起闪着寒光的眸子,“还得请王爷转告皇上,请他永保乐阳太平。”
“哦?”花亭风挑挑眉,“皇上可能不会听太后的吧?”
“皇上若不应允,我就将手中所持的遗诏公布天下,让穆展颜继位,那南敬王是才干非凡之人,若他继位,南周大局可保,皇上想南下攻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来南周帝打算传位穆展颜?”他点点头,“果然好眼光!他能以大局为重,宁传位侄儿,也不传亲子,实在是古今难得有气量的君王。”
文妲忆起逝去的老人,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咬唇不语。
“太后,恕我直言,你如今贵为南周太后,又对南周臣子有情,既非真正的北梁公主,又何必如此费心帮北梁灭周?若换了我,呵呵,可能早就变节投降,安安心心当我母仪天下的大周太后了!”花亭风呵呵笑。
“我倒是希望那样,可惜不能……”她表情涩然地将目光投向远方,喃喃道。
“为何?”
“因为……家仇。”她矛盾的症结正在于此。
为了铁鹰,她本可以不再兴风作浪,但思及爹娘与姊姊死时的惨状,孝道之心逼使她不得不继续当一个奸细。
“家仇?”花亭风一怔。
“一年多前南周军队偷袭祟德小镇,我的父母和姊姊……”泪水霎时凝聚眼眶,胸中似有洪水决堤,她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压力,竟向花亭风这个外人道出心中的苦楚。
“竟有这样的事?”他皱眉,“我一直身在周都,打探周帝的一举一动,并没听说偷袭之事呀……”
“是吗?”文妲微愣,“如此机密之事,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打探出来的吧?”
“这些年来与我结交的,都是朝中重臣,若南周真的要与北梁开战,他们至少会告诉我暂时不要与北梁有生意上的往来,以免损失钱财,可我真的没有听到丝毫风声。”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脑子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整个人浑浑沌沌的。
“此事甚是蹊跷,容我再去调查一下。”花亭风道。
“王爷,”她忽然想到什么,凝望着他,“何必去调查呢?让我一直误会下去岂不是更好吗?”
顿时明白她话中所指,他莞尔地摇摇头,“如果南周帝把皇位传给他那个窝囊又歹毒的太子,我或许会一直让你误会下去,可他既然要传给穆展颜,那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文妲知道王爷与南敬王素来交好,可也用不着为了一份所谓的友情,就变节投靠南周吧?”
“我不是为了什么友谊,”花亭风走至窗边,轻敞窗口,让冬风吹拂他的俊颜,“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战争。”
“王爷……”这个回答让文妲惊愕,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奸细当久了,入戏太深,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南周国的人了,”他涩笑,“从前我视南周为敌国,觉得他们一举一动皆是错,可现在……我发现大梁也未必事事都对,如果两国能摒除前嫌,和睦相处,岂不更好?”
“王爷……”被他的一番言语震住,她久久不知如何接话。
更声不知敲打了几下,在寂静的夜里传至王府的深处,清晰入耳。
穆展颜回到卧房的时候,发现妻子苏怡仍没有睡,披着单薄的长衫在灯下发呆,一看便知她在等他。
“又在看什么好书呢?这么入迷。”他笑问。
苏怡阖上翻了好久都停留在某一页的书本,努嘴嗔道:“你明知我没有在看书。”
他踱到妻子身旁,拿起玳瑁梳,轻梳她披散的长发,这是一件婚后他每晚必做的事。
每日梳足三十下,妻子的发越发乌黑浓亮。
“我听说刚才亭风来了。”望着镜中夫君的俊颜,虽然这俊颜与平日无异,但她可以感到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不显露,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吧?
“你这个王妃可真得人心呀,这府中的人现在都听你的了,叫他们不要多嘴,他们偏要通风报信!”穆展颜摇头芜尔。
“如果没有要事,亭风不会深夜来访的。”抬起水漾眸子,她转身握住夫君持梳的手,握得紧紧的,“展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说实话!”
“我何曾骗过你什么?”他柔声道,“倒是你,从前常常瞒我。”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苏怡急得直跺脚。
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回答。“亭风劝我称帝。”
“什么?!”她闻言一惊,“称帝?”
“亭风说先帝的遗诏上写着要把皇位传给我。”
“遗诏尚未公布,他怎么会知道?”苏怡更加诧异。
“遗诏现在惠妃……哦,不,现在该称她太后了。亭风说,遗诏现在太后手中,她看过了。”
“可是太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她的眸子充满迷惑。
“因为他们认识。”
“他们怎么会认识?”
“亭风今晚告诉我两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是遗诏上所书的内容,另一个……”穆展颜再次停顿,深深叹息,“另一个秘密就是,亭风的真名并不叫花亭风,而是叫纳也亭风。”
“纳也?像是异邦的姓氏呀!”
“对,这是北梁皇后一族的姓氏,亭风在北梁的时候,曾被封为西诚王。”
“他是北梁人?”她惊愕万分。
“嗯,而且还是北梁皇族。”
“那么他为何要隐藏身份来到我周都?”苏怡说完,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他是奸细?”
“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吗?”穆展颜苦笑。
“可他为何要把这一切告诉你?”
“他在逼我称帝,用他的友谊来逼我!他说此次坦言了自己的身份,我要嘛揭发他,害他命丧周都;要嘛就称帝,在我称帝之后,他会以北梁西诚王的身份,力谏北梁帝与我国修好,永息梁周两邦纷争不断的战火。”
“他不过是区区西诚王,那北梁帝会听他的话吗?”
“他说就算逼宫力谏,也会逼北梁帝就范。”
苏怡听完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言语,久久无声。
“怎么了?”他轻轻拥住她,“在担心我吗?你不愿意我称帝?是呵,当初在御花园中,你我定情之时,我曾发誓不会与太子争夺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