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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孩子,妈妈很希望生一个男孩,临盆前甚至还早晚在胸前插一枝萱草花,祈求生子,但还是生下了一个女娃。

  但这娃儿比较不同,她是带著笑降临这世间。妈妈总说,萱萱一出生就像一个小天使,好爱笑,任何人抱都会呵呵笑,不像她小时候,只要生人一接近,就会尖叫大哭。

  她想,是不是他们总认为萱萱是小天使,所以萱萱就真的回天上,不再理会凡间的俗事,做天使逍遥去了。

  从小,她就贪静,但不是真的寂寞,她有一个好朋友──像天使般的妹妹;她不喜欢出门,也常常懒得开口,妹妹是她的窗口,妹妹的世界永远比她的有趣。她喜欢听妹妹口中的世界,常常她认为平淡的事情,妹妹去经历了,永远比她的感触和感动来得多,所以,她有妹妹这个窗口就够了。



  常常,她觉得,她离不开妹妹。

  十七岁那年,她才真正懂得寂寞的滋味,也才真正了解悲伤的痛苦。

  她的悲伤一直都是默默的,收藏于内心底处,没有人真正了解她;透过窗口,她了解世界,别人也因此而了解她。

  唯一的窗口消失,变成她生命中最大的缺口。

  那年之前,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第一次处理的后事,居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唯一的好朋友。

  彷徨、无助、困惑、悲伤、寂寞、思念,她都一一尝过了,然后藏在心底,不再渴望别人了解她,却十分了解,那点点的滋味。



  ***

  “心理师,其实是我妈求我来的,我也很痛苦,非常的痛苦。但是我不能控制我自己,我就是还是很爱他,但是我们家因为我和他相爱,变得愁云惨雾的,请你帮我吧。”一个看起来满斯文的大男孩坐在诊疗椅上,苦恼的说。

  “嗯……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惜珺想看看那大男孩,但他总是低著头,看不清楚他真正的表情。

  “三年。”

  “在一起快乐吗?”

  “啊……”大男孩终于抬头了,认真地看了一眼美丽的心理师。问他快不快乐?好奇怪的问题。

  “快乐。”男孩没思考多久,就回答了。

  和杰在一起时,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他们是在社团认识的,有相同的兴趣──弹吉它;杰虽然长得不出色,但是他们的频率很对。

  一开始,他总觉得,他对杰的好感,太异常了,好到可以讲一个晚上的电话,手机费破五千大关,老妈拿菜刀追著他跑。

  好到,他的眼神会追著杰的身影跑;好到他教别的女生弹吉它,他一整个不爽,不爽到不接他电话,不爽到,轻轻的揍了他一拳。

  杰吃下了那记拳头,嘴角还破皮流血,之后,杰卸下吉它社社长的职务,变成他专属的吉它老师。

  他们愈来愈好,他就愈痛苦,心里清楚明白,这是一个禁忌。他父母都是公务人员,他家是很保守的小康家庭,而他又是独子……

  一直努力维持著好朋友的举动,小心的不去碰触那个介于安全和禁忌的交界。

  高中毕业,他考上高雄的大学,杰则不小心没考好,分发到桃园的学校。

  本来两人一起说好,要一起去高雄念书的,没想到事与愿违。

  临去高雄时,他好痛苦,好像生离死别;杰在客车后面追,嘴里不晓得在大喊什么。

  他想,这不是电视上男女分离的狗屁剧情吗?怎么会发生在他和杰身上?

  后来,他传简讯问杰,在客车后面边追边大喊些什么。

  杰只传了三个字。

  我爱你。

  他想,这辈子,最感高兴的,莫过于这件事情,比他妈的考上高雄医学院还要爽一百倍。

  远距离的禁忌恋爱,谈得既甜蜜又痛苦。

  情人节,杰从桃园下来找他;两个月不见,思念加上情欲的翻腾,他们倒在床上,禁忌全抛开了,抛开了……不理了……

  最狗血的事是,爸妈带著鸡汤跟随著进香团刚好经过高雄,可以想见,爸妈当然会顺道来看看儿子,手机一直没有接通,因为,他刚好在翻滚中嘛……

  于是,他这辈子最精采的惊喜,活生生的在他宿舍中上演。妈妈手中的鸡汤匡啷掉落地,鸡汤洒了到处都是。

  他和杰坐在床上,爸爸脸色铁青,妈妈则是险些晕厥,嘴里念著:“造孽呀、造孽,阿弥陀佛……”然后抱著爸爸痛哭。

  最后,他被迫休学,回台北进行心理治疗。

  “那你觉得你有病吗?”惜珺问。

  “你觉得我有病吗?”他反问她。

  “你都考上医学院了,应该比我还清楚同性恋并不是病,只是性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而已。有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

  “有手淫过吗?”

  “啊……”大男孩红了红脸,小小声、小小声的说:“有时候会。”

  “同性恋有造成你社交上的不便吗?简单来说,你有因为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一样,而感到痛苦、感到绝望吗?”

  “没有。事实上,除了我爸妈,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是同志。我并不觉得可耻,上帝制造万物,本来就没有一定的道理。”

  “你的想法很健康嘛……其实不用来找我。”惜珺拿著笔,在笔记上速记著。

  “是我妈跪下来求我来的,我也很痛苦。我和杰分手了,如果可以不那么痛苦的话,我希望找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去找一个女生来爱。我不那么痛苦,我家人也不要再痛苦。”

  “喔……你有喜欢的女明星吗?最喜欢的那种。”

  大男孩有一点搞不懂这个心理师了,但还是老实的回答:“林志玲。”那种性感尤物,任何男男女女都会爱的。

  “那林志玲和杰,选一个和你上床,你要选谁?”

  大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杰。”

  “约个时间,请你妈妈一起来找我吧。”

  大男孩脸上写著疑问,惜珺则慢慢的解释。

  “你希望我把你变成一个异性恋,还是一个快乐的同性恋?事实上,我比较倾向把你变成一个快乐的同性恋。这症结在你家人身上,需要做沟通的,是你的家人,你个人没有社会功能障碍。”

  大男孩一直低著的头终于抬起来了,热泪盈眶,感激的说:“心理师,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根本不想改变。他只想找一个折衷的办法,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方式,就算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也无所谓,只要爸爸妈妈不要觉得没面子,只要妈妈不要每天以泪洗面,一看到他就叹气。

  惜珺带著职业性的笑,那笑容带著一丝温暖。“不客气。这辈子能找到个可以依靠又懂你的人,是幸福的,不要因为太多社会的枷锁而放弃,你应该去争取,不要放弃任何心中所爱的。”

  大男孩离开了,还没走远,就看到他在拨打电话,边哭边笑的说了些什么。

  电话那头,应该是杰吧。

  惜珺望著大男孩,看著他又哭又笑,向来没表情的脸庞也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这就是她的工作──临床心理师;和心理医生不一样,她担任的临床心理师是附属于医院的精神科部门。简单来讲,她是在医院的“张老师专线”疗诊。

  多半来找她的人,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症”或是什么“病”,通常是心理发展偏差或是认知、情感的障碍。

  有时候医院会安排一些在安宁病房的家人来找她。

  这些人,通常有一个特点,他们都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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